前任送的東西，什麼值得留下？

文史 06-28

其實我們中國人是最講究「睹物思人」的。

漢樂府中有首《有所思》，以一個女子的口吻自述了一個關於愛情信物的故事。

她愛上一個人，想要送他一枚玳瑁簪子來表述綿綿心意。做簪子的過程極盡一個女人溫柔婉轉的心思。她用心地打磨，巧妙地修飾，加上雙珠，綴以玉石，依然覺得不夠完美，然而，就是這樣費盡心力、傾注深情的心意，卻在「聞君有他心」的剎那，轟然崩塌。她憤恨不已，將簪子「拉雜催燒之、當風揚其灰」，她對自己說「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愛有多全力，恨就有多徹底。然而，最令人咀嚼回味的，是詩的後半段，是她怒極之後的種種輾轉反側，是一聲長嘆後，相思更甚的惆悵。

一枚簪子本來毫無生命，只是愛情，令它成了相思的載體。

因為羞於表達澎湃的愛，一段美好的關係中，總少不了意義深重的信物。小時候的紙條與幸運星、少不經事的玫瑰與石頭記、自強自力後的珠寶與戒指……從古自今，所有說不出的話，都付諸那一件「莫失莫忘、不離不棄」的信物了。

想起魏晉詩人繁欽的那首《定情詩》，倒是把定情信物說完了大半——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

何以致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何以結恩情，佩玉綴羅纓。

……

《琅嬛記》里也說，文胄與鄰婦姜氏相愛，送姜氏一枚百鍊水晶針，「姜氏啟履箱，取連理線，貫雙針，結同心花以答之」。用愛人所贈的水晶針將連理線織成同心結，這應該算是對愛情最機敏的回應吧？男人送女人純凈無暇的水晶，女人則回贈綿綿密密的情意。無論什麼時候，一往情深總不如兩情相悅。

在古代，女子發間的金釵是很常見的愛情信物，戀人臨別時，會將釵一分為二，一人一半，以期還有重逢之時，再將分離的金釵合二為一。詩家詞家，對這種離情別緒早已寫了千萬遍，「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惟有擘釵分鈿侶，離別常多會面難」，「明鏡半邊釵一股，此生何處不相逢」，「寶釵攏各兩分心，定緣何事濕蘭襟」……

當然，將分釵寄情演繹得最動人的，還是白居易的那首《長恨歌》：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洪升的《長生殿》里，「金釵與鈿盒」便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信物。

可惜，君王的盛情背後，也免不了許多薄倖。當人們在傳唱李隆基對楊玉環的深情時，還有一位深宮女子卻用另一種極致的方法，辭絕了男人有物無心的賞賜。

時值楊妃光芒大盛之際，曾經備受皇帝寵愛的梅妃漸漸被遺忘。大概是有一日念及舊時恩愛的瞬間，皇帝心生內疚，便著令賜這位昔日的愛妃一斛飽滿瑩潤的珍珠。誰知，這位梅妃並沒有感激涕零地收下，而是原物退還，並附加了一首自題詩：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也不是完全的冷漠拒絕，還是有一絲委婉可憐的埋怨。可惜，愛情這種事，跪求和怒斥都不是什麼好方法，情意沒了就是沒了，偶爾記起於君王而言，已是天恩了吧？愛情令我們做過的蠢事，便是對已然無愛的人索歡或逞強。

比起梅妃，同樣是交往位高權重的王者，被傳為「拿破崙一生摯愛」的約瑟芬，其實也沒有幸運太多。

我醒時滿心都是你。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這是愛火正熾時的拿破崙寫給約瑟芬的情書。他們初見時，約瑟芬的身份是一個比拿破崙大6歲的富家遺孀。但一見鍾情這種事，是沒有道理，也不需要合理的。三個月後，兩人閃婚了。婚後，拿破崙便遠赴戰場，但他對約瑟芬的迷戀充溢在一封封言辭熱烈的兩地情書中。

八年後，拿破崙稱帝，約瑟芬則被加冕為皇后。

英雄美人，佳偶天成，彼此情深義重，白頭到老自然是看客們喜聞樂見的結果。但世事卻從來不按照這種完美的腳本演繹。幾年後，拿破崙便以無子嗣為由向約瑟芬提出了離婚，那段以手撫心說出的台詞，很多讚美愛情的文章里都有引用：

你知道我愛過你，

但，我的命運要高過我的意志；

我最珍貴的愛情必須讓位給法國的利益。

對於他們的愛情，後世有很多解說，深情款款的，天意弄人的，殘忍背叛的，眾說紛紜，各有論據。但唯有一點是共通的，他們雖然離婚了，但約瑟芬卻一直保留著皇后的名義，直到故去。而令他們的愛情流傳至今的，除了史料記載的那些情書，還有實實在在的，拿破崙送給約瑟芬的一大堆精美絕倫、堪稱曠世之作的珠寶信物。

所以，我是極愛珠寶的。（別緊張，不安利你珠寶，繼續往下看，好看極了。）當然，這東西不是你喜歡，便可輕鬆擁有。但恰恰是，不擁有，也不妨礙你對它的欣賞。

尤其是那些寄託了傳奇人物傳奇愛情的珠寶，能在博物館裡見上一次，已經是一期一會的緣分——你想像不出來的深情，看看那傳世傑作的用料與工藝，便可以體會如《色戒》里王佳芝收到鴿子蛋時的內心獨白一般：這男人是愛我的！

長大了，戀愛了，越來越不會附和網上那些讓戀人給自己買包包買口紅的段子——拜託，長長志氣好不好？！就這麼點兒錢的東西，自己買不好么？以及，因為不輕易相信永垂不朽的愛情，自然也不會要求對方為自己付出更多，獨立地相處，平和地生活，不為感情注入太多一廂情願的責任和意義——那都是註定要失望的東西。如果真的情到太濃，我也就是認真地選擇一件珠寶贈予對方，不求天長地久，但求以後任何時候想起來，看到這件美好的、璀璨的東西，知道我們曾經有過好的時候，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