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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愛能拯救你,你本應永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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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北風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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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秦風因為逃學看電影被父親在家裡關禁閉那年,十七歲。

男孩子的十七歲,躁動得像只剛會飛的小鷹。父親氣勢洶洶地鎖了他卧室的門,對著樓下一聲暴喝:「不認錯就別給他吃飯!」

他靠著門懨懨坐下,望著紫色的絲絨窗帘發獃。

人們都說秦家少爺驕橫,卻不知他也有少年的憂愁。秦風抱著膝蓋想,如果這時候他有個媽媽,秦家大約就有人敢勸秦江饒了自己兒子了吧。如果有媽,她就是忤逆秦江的意思也要偷偷給他送飯進來的。

可是他沒有。

天色漸暗,他聽見父親出門的聲音。夜香港繁華的歌舞廳永遠為他敞開大門,那個餓得頭暈眼花的兒子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夜色里像有人在唱一首誘惑他的歌,秦風扯下窗帘在窗框上繫緊,單手拉緊另一頭,手腳利索地翻出卧室。

窗外自是大千世界,他吸了口氣,一頭扎進了清涼的夜風中。

1

秦風贏下第十八桿球時,對面那男人的臉明顯地陰沉下來。

他出家門的時候分文未帶,在街上遊盪了半晌才感到腹中空空。街邊的撞球廳有人在賭球,一桿十五,他一瞥便知道那莊家幾斤幾兩。

他裝出一副冤大頭的模樣,出口便是二十桿地應下來。新舊鈔票在秦風手裡甩得噼啪響,一點財不外露的覺悟都沒有。

莊家說:「你是故意來砸場的?」

話音未落,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鋪天蓋地地砸過來。

椅子把他額頭磕出片淤青,他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就被人扭在了身後。那人把他贏的票子悉數從胸前的口袋抽出來,一下一下打在他臉上:「我在這開了這麼久的撞球廳,還只有我占別人便宜,沒有別人占我便宜的。」

秦風何時受過這種氣?他肩膀一擰便把鉗著他的人甩了開,高高的個子撞過去,生生把對面那大漢撞得一個趔趄。

「錢給我!」他抓起幾張散落地上的鈔票,後腰卻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秦風嬌生慣養久了,這下踢得太重,他好半天都沒緩過來。後面有人把他拎起來,熊掌似的手掐得他肩膀生疼。

有陣幽香倏忽而至。

他的後半生再也沒聞過那樣的氣味,有種花兒開到極盛的香甜。他也不知那女孩是什麼身法,幾個轉身便把他護在了身後。

「今天不長眼的人怎麼這樣多?」撞球廳的人皺起眉,「我們不想打女人。」

「你們不想打我?」那女孩輕笑,長發微微擺動,把秦風晃得心癢,「可我倒想教訓教訓你們。」

她力氣不夠,動作卻敏捷,和對面的三個男人周旋幾個回合,轉身便牽住了秦風的手:「跑。」

女孩對這裡似乎格外熟悉,緊緊拉著他的手穿梭在黑暗的巷道里。夜風拂過他們的臉,他們的腳步聲融進香港貧民窟的夜色之中。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他們才逐漸停下來。

秦風喘得厲害,那女孩卻只是出了層薄汗。她鬆開他的手,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招惹他們?」

為什麼?他忽地也覺得自己可笑起來。平日里揮金如土,方才卻為了那一點點錢險些陷入險境。

「你快走吧,」她說,「這地方可不是有錢人待的。」

他一愣,隨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學校制服,上好的布料配剪裁,校名還浮誇地用銀線綉在胸口。他撓撓脖子,生硬地辯解:「這——不是我的衣服,我撿的。」

「撿的?」那女孩奇怪,「誰會丟了這麼好的制服?」

「誰知道呀,」他搪塞,「那些有錢人的想法,誰猜得明白。」

「怪不得……」她這下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樣,「為了那些錢和人爭起來。那你——」

「我本來以為能掙出晚飯錢,」他格外誠懇地望著她,「我……我今晚要餓肚子了。」

秦風活了十七年,靠著一副俊俏皮囊和秦家公子的稱號成了情場老手,投懷送抱的姑娘前仆後繼,他卻第一次用一個窮光蛋的身份和一個女孩套近乎。

年輕女孩對他這樣長相的少年總是容易心軟的。女孩打量了他一番,「那你……不然去我家吃一碗面吧。」

2

她住的地方還要更偏。路燈把他們的影子照得長長短短,秦風終是忍不住問她:「那你去那裡做什麼?」

「打工呀。」她說,「那條街有家糖果店,我白天在那上班。」

他忽地明白她身上那股香氣是哪來的了。這姑娘五官長得利索,不笑的時候鋒利得像把刀,可被這糖果的香氣一中和,整個人便顯得柔軟又溫馴。

再走幾步便到了她家,潦草門窗,簡陋得像個窩棚。她以為他是和她一樣的人,面上也就沒什麼寒酸的。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桌上還擺了新摘的花。

秦風坐在桌邊看她煮開了水下了把面,覺得她那在蒸汽里的眉眼都好看起來。

少年人的愛情,來得猝不及防,又不講道理。

秦風問:「你哪裡人?」

她答:「佛山。」

「那你叫什麼?」

「沈南華。」

「好名字。你父母是讀書人吧?」

「他們習武。」

面煮得恰到好處,細細的一把挑起來,氤氳出一片水霧。秦風家裡做飯的阿姨做面的手藝極差,他不提,他父親也就沒有管過,因為他父親向來是不在家裡吃飯的。

要是有媽就好了吧。他那時候想。

沈南華奇怪,這麼一碗清湯麵,怎地就把他吃得沉默起來。

他不說,她也就沒問。

老舊的燈泡在屋頂搖晃著,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壁上。臨走的時候,秦風忽地轉過頭問:「我以後,能來找你嗎?」

女孩被他專註的目光看得愣住,被催眠似地點了點頭。眼見著秦風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總算鬆了口氣。

這年輕人,長得俏就罷了,怎的舉手投足跟個妖精似的。

秦風后來又來了幾次。有時候去她家,也有時候去店裡。同事看了以為是沈南華男友,全都悄悄議論他那張俊臉。

「看他那張臉,哪像是窮苦人家出身的。」有個年齡大些的店員說南華。

「他?」沈南華深信不疑,「為了頓飯錢能和撞球廳打起來,我看他可憐接濟他呢。」

可惜她也窮,能給的不過粗茶淡飯。秦風厚著臉皮跟她蹭了小半年飯,有時候還給她帶來些米面。

她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笑問道:「有那麼好吃嗎?」

「好吃啊。」他費力地咽了口飯,「比我家裡的強。」

相識半年,他還沒主動提過家裡。沈南華給他夾了些菜,斟酌著問:「你家裡人呢?」

秦風一愣,忽然覺得很好笑——他都不用說謊。

「我媽死了,我爸在外面掙錢。我啊,我沒人管。」

忽略了他姓秦這件事,他的身世聽起來凄慘極了。他看南華眼神複雜,故意逗她:「嫌我吃你家飯了,我不是按月交糧食嗎?」

「沒有。」沈南華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粒。過了一會,她忽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你以後想來就來吧,」她說,「我管你。」

後來他這一生有過太多女人,花言巧語聽到麻木,而立之後更是把感情看得一文不值。可是他永遠記得他人生中第一次陷入愛情,那年他十七歲,有個女孩語調輕柔地說:「我管你。」

不是我愛你,我等你,我想你,是我管你。

三十歲的秦風喝醉了想起這事,總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世間哪還有如此好笑的情話?

3

他幾近成年,與父親的關係卻仍未緩和一點。

他雖頑劣,卻並非不學無術。授課的老師拿著成績單與秦江探討他該讀金融還是外交,當事人卻吵著要去國外讀作曲。

「搞藝術能當飯吃嗎?」秦江吼他,「學作曲能管我名下的產業?」

秦風不說話,秦江便緩和了語氣:「我只希望我兒子能腳踏實地地做事,學些有用的本事。我見過那些搞藝術的,下場都不怎麼好——」

「是啊,比如我媽。」秦風冷笑著看他,「放棄大好前途陪你白手起家,連三十歲都沒活過。」

這話太毒,他說完便後悔,卻仍因著少年人的虛榮心梗著脖子看秦江。中年男人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泛起怒意,每一條皺紋都扭曲成了前所未有的角度。

秦風先聽見一聲響亮的耳光聲,然後才逐漸感到痛意。

灼熱沿著耳朵到臉頰蔓延開,耳膜發出輕微的嗡鳴,他忽地覺得好笑,抬起頭,眼裡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恨。

「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吧?」他輕聲說,冷眼看著秦江逐漸愣住的模樣,「我今天成人,十八歲。你滿心都是你的公司,為了公司的未來連我都要搭進去。你想過我嗎?」

臉上的手印逐漸腫起來,燒得他眼角淚光閃爍:「你想過我的未來嗎?」

他拿起衣服走出了家門,秦江卻連攔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這樣子太落魄,偌大個香港竟無處可去。想了許久,他只能承認他現在只能去找沈南華,他在她面前,一貫落魄。

卻沒想到與她在樓下的街角不期而遇。

已是秋末,沈南華穿了件厚外套,衣領高高豎起來,遮住了半張臉。她抬頭看見秦風,驚喜多過意外。

「你不是說今天不來了?」她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條圍巾,「我去給你買禮物了。」

粗毛線織的長圍巾,裹在脖子上便抵住了許多寒風,他被凍僵的臉慢慢回升了溫度,那掌印的鈍痛便也隨之浮出水面。

沈南華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奇怪,靠過去想找到他的視線,誰知剛前傾了幾寸,秦風便攬住她的肩,把她拽進了自己懷裡。

他下巴硌得她肩膀生疼,沈南華有些猶豫地輕拍著他的後背,像哄小孩似地勸慰:「怎麼了?怎麼穿這麼少。你今天不是生日——」

「沈南華,」他聲音虛弱得像是大病一場,「我今天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雖說沈南華的家他常來,過夜還是第一次。狹窄的空間哪有兩張床,她只能把多餘的衣服被褥全都鋪在地板上,勉強給他弄出個躺的地方。

借著暗淡的燈光,她也大約看清了秦風臉上的紅印。他瞥見她端詳的目光,聲音悶悶地說:「你怎麼不問我臉上怎麼弄的?」

「被打的唄。」沈南華不以為然,「這個形狀,挺明顯的。」

秦風滿腔委屈被她一語帶過,負氣一般扭過頭。沈南華看他一副受氣包的樣子,忍不住湊過去和他靠在了一起。

「那這樣,」她格外鄭重,「誰打你,我幫你打回去。」

她身上的暖意隔著被子傳過來,說的話卻讓秦風哭笑不得。

沈南華大約是怕地板上冷,和他靠在一起想讓被子里暖和些。她也不進來,壓著被子一角,趴在枕頭上看秦風。

舊燈泡嘎吱嘎吱地晃,樓下傳來幾聲犬吠,秦風側過臉,半夢半醒地說:「南華,你身上真香。」

沈南華輕笑一聲,起身回了自己的床。

4

沈南華的生日只比秦風晚兩個月。他向來是會送禮的,一對耳環一副手鐲便能把女孩逗得喜笑顏開,可到了沈南華這裡,這些東西忽地全都落了俗套。他琢磨了半宿,連去學校上課都漫不經心,卻被地理老師吸引了視線。

這地理老師講課也有意思,拿著個指南針給學生講大洋潮汐。那指南針大約是他以前做地質用的專業器材,有種機械儀器的精密美。

他下了課跑過去:「老師,香港哪有你這種指南針?」

沈南華,指南針。她拿著這指南針,自己總能找到她的方向。秦風把禮物緊緊攥在手裡,第一次覺得自己才華盎然。

過生日那天她正好休息,兩人便約了去荔園看戲班子表演。大冷的天,台上表演的人就穿了條單裙,他不以為然,南華卻感慨道:「一行有一行的難處,她也是有家要養吧。」

戲散了,他倆被擁擠的人群帶著出了院門。

秦風等著人流散去便要拿出那指南針,誰知沈南華的表情卻忽地變得驚愕。他一愣,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人群中有個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

南華甩開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爸!」

那男人撥開人群拔腿就跑,沈南華擠在人群里,像是聽不見秦風的喊聲一般沖了過去。她追得緊,那男人也跑得快,而秦風跟在後面寸步不離,總算是沒有跟丟。

到了園子外的山腳下,那男人卻也不見了蹤影。秦風到的時候,南華剛從一棵樹下撿了個包裹。她心裡急,幾下打開,只見裡面是個極丑的布娃娃。冬季草木凋零,山腳下人煙稀少,她四顧之下再也見不到那男人的身影,終於放聲大哭。

秦風這才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她的過去。

荔園旁的山腳下有處喝熱飲的地方,他給她買了杯咖啡,坐在身邊聽她慢慢講起她的過往。

她是佛山人,父母都是武夫,兩個人繼承了師傅的武館教人拳法,卻沒想到時代早已不同他們年輕的時候。人們說香港好,機會多。父親年輕,不願一輩子就這樣沉淪,收拾行囊便踏上旅途,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也不能說消息盡失。錢斷斷續續地打回來,信上只寫安好勿念。可這麼多年,他們連發信的地址都不曾見過。她長到十七歲,母親老了,得了病,只想再見一眼丈夫。她哥哥要打點武館上下,她便出來尋父親。偌大個香港,找個人如大海撈針一樣難。她來了這麼久,連個人影都沒見過。

那包裹是父親送她的。布娃娃很醜,卻是她小時候要了許久的玩具。那時候家裡窮,連吃飯都成困難,更別說買這樣的東西。可是父親記得了,把它當作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他應當早就知道她來了香港的。

包裹里還有個紙條。秦風拿出來,只見到一行潦草的字:「回去吧,別找我。爸爸沒用,不見你們。」

這世上最深的莫過親情,傷人最深的,也莫過親情。

南華哭得喘不上氣,秦風把她攬進懷裡,右手慢慢鬆開了兜里緊攥的指南針。

那天回去後秦風便被父親禁了足。升學在即,他父親是打定主意不讓他學藝術。

吃飯的時候,他忽地想起了南華的話——那個穿著單裙在寒風裡發抖的女人,她也是有家要養吧。

他於是說:「爸,我聽你的念金融好了。」

兒子聽話得讓人意外,秦江反倒是愣住了。

秦風說:「你因為工作忽視了媽媽的病,其實最開始,也是想給她掙個好生活吧。」

父子倆從未坦誠地談心過,秦風覺得有些尷尬。他早早地放下碗筷回了屋子,於是就沒見到他縱橫商場的父親慢慢垂下了頭,一把年紀開始哭起來。

他學業忙,有幾個月便沒去找過南華。父親年齡大了,家裡的公司終歸是要交到他手上。他高中一畢業便進了父親麾下一所影視公司實習,跟著有經驗的員工成日地跑片場。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他能在片場里見到沈南華。

5

沈南華去做武替這事,還是當初那個說秦風貴氣的阿姨介紹的。糖果店的薪水終究是太低,阿姨拿了張報紙給南華,指著片場找群演的廣告給她看。

沈南華卻一眼就看到了更下面一排的武替。

「你個小姑娘做什麼武替?」阿姨勸她,「那武替辛苦得很,成日渾身的傷。」

誰不知道辛苦呢?只是武替的價格,要比普通群演高了那麼多。

女武替少,沈南華竟也找到了幾個差事。到底是有拳腳功夫在身上,打起動作來乾淨漂亮,還得了幾個露臉的鏡頭。只是拳腳不長眼,一不小心身上便會帶些青紫。

那天本來只是個武打背影。聯繫她的副導演給過她許多次機會,所以當他提出有場水下的戲找不到人替演的時候,她實在不好意思推脫。

天氣乍暖還寒,水裡的溫度比她想的還低,衣服被水浸得濕透貼在她身上,讓她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這一出演的是涉險渡河,要的便是她的背影拚命求生的模樣。寬大的戲服讓她行走都成了問題,更別說還要賣力地撲騰水花。導演不滿意,她也不敢上岸,一次次地在水中跋涉。

身後忽地傳來一陣喧嘩,有人說:「秦老闆的公子來了,快去打點。」

導演也聞聲過去,全劇組的人紛紛撂下差事,只留下在河裡被凍得使不上勁的沈南華。

她撲騰了幾次也沒爬上岸,腳下一滑便摔進水裡。河淺,站直了腳便能夠到地,可她沒了平衡半天都找不到重心,硬生生咽了幾口水。

她領口忽地一緊,只覺得被人揪著後背的衣服提了起來,水嗆在喉嚨里咳了半天才清乾淨,抬頭便看見秦風一臉驚愕地望著她。

「你怎麼回事!」副導演見狀急忙訓斥,「怎麼還跌進水裡了?」

她心裡委屈剛想辯白,卻聽到秦風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她下河拍戲,你們連些取暖的東西也不給她備著?」

沈南華一愣,抬眼望他,才發現他西服革履。

她忽地明白了那阿姨口中的貴氣是什麼。

秦風把衣服脫下來給她披上,單手摟住了她的肩。人們驚訝得說不出話,反倒是他臉上儘是坦然。

地面上有風,把她吹得瑟瑟發抖。秦風用身體遮著她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車,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劇組眾人。

車上有毛巾,她把頭髮慢慢擦乾,這才鼓起勇氣問出來:「你……就是秦老闆的公子?」

秦老闆她自是知道的,她拍的電影一半都是由他投資。她也聽聞過秦老闆有個兒子,如今幫著父親打點企業,偶爾也在片場露面。

秦風苦笑著看她:「我現在……還能去你那蹭飯嗎?」

她腦子成了一團亂麻,沉默了半晌,總算有點委屈地問:「你怎麼那麼久沒去找我?」

他揉她的頭髮,湊近她的臉,她的手臂上有做武替的時候留下來的淤青,秦風心裡內疚,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頓地說:「我是想做出些成績再去找你的。不過……我以後,天天去找你。」

6

他現在到底有了些實權,想給沈南華換間好點的住處。她不同意,他便撒嬌:「我可是秦風,秦江的獨生子,你住那種地方,我怎麼好總去找你。」

卻沒想到沈南華毫不領情:「你以前怎麼吃怎麼住,現在就怎麼吃怎麼住。莫非我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便不是你了?」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心裡卻也暗暗高興。他看人沒錯,這世上看他能去了貴賤的人不多,沈南華算一個。

只是知道了秦風與她的關係,哪裡還有劇組敢找她做武替?沈南華抱怨秦風斷她財路,卻沒想到秦風漫不經心地說:「幾個武替算什麼,你要是想演戲,我給你說個女主角都可以。」

她想了很久,慢慢說道:「我也不是那麼想演戲。我只是想著,若是我能多出現在鏡頭裡,我爸爸是不是就能知道我還在香港。他如果看我這麼久都不離開,是不是會心軟來找我。」

秦風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抬頭篤定地望著她:「我幫你。」

「你幫我什麼?」沈南華笑道,「你才剛進公司,別分心管我的事了。」

「人努力工作,不就是為了對喜歡的人好嗎?」他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害臊,像是要向全天下宣布他喜歡沈南華似的,「我就要對你好,誰能管我?」

可惜雖說他姓秦,也終究太年輕。一部戲的演員挑選要考慮的事太多,哪能他一個人說了算。那個季度算得上電影寒冬。幾部不錯的電影票房紛紛撲水,人們都在背地裡指責秦風不會做事,只是個出身好卻沒能力的公子哥。他壓力大,又要硬著頭皮幫南華找個角色,時常半宿地失眠。

卻沒想到沈南華先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她母親病危,燒得幾乎糊塗,半夢半醒里總在說父親的名字,埋怨他為何不回來看她一眼。

她向來是有主意的,卻在那一刻失了主心骨。

秦風看了看時間,破釜沉舟一般說:「我帶你回去。」

他這一去,不光是撂下了成堆的工作,更是把父親千叮嚀萬囑咐的公司會議放到了一邊。父親想在會議上好好向公司介紹秦風,為他後面的發展撐起腰桿。

這一去自是用不了司機。秦風車開得快,一雙眼熬得通紅,卻又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佛山。

他設想過許多次自己來沈南華家的情形,卻沒想到是這樣慘淡的情形。屋檐下草木稀疏,他點了根煙,細細地看著武館裡的石磚青瓦。

沈南華匆匆出來,抬起一雙淚眼。他剛想出言安慰,卻沒想到她膝蓋一軟,朝他跪了下來。

「你幹什麼!」秦風驚詫,急忙伸手扶她。

沈南華的手用力扣住地磚,直扳得指甲隱隱發白。

「求你……」她的聲音細微,卻如鈍雷一般擊在他心底,「求你幫我找到我父親,我媽……真的撐不久了。」

他一愣,心裡有些無力,但卻仍把她穩妥地扶了起來。

「我答應你,」他篤定地說,「我一定幫你。」

7

秦風想到了秦江會發怒,卻沒想到他的怒火如此之盛。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燈,他垂著頭坐在沙發上,聽著秦江山呼海嘯一般的怒喝:「我上下打點,只為了你能在公司立足。可是你呢?你人呢?」

他似乎也忘了辯解,頭痛似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全公司的領導層在那等你,你卻想消失就消失。你——」秦江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語調轉成了痛心疾首,「你是不是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做了什麼?你若是喜歡女人,找個和你一般出身的也就罷了,竟和那樣的女人當了真。你就不想想她是對你有所徒慕——」

「她沒有。」這話觸著秦風逆鱗,讓他猛然抬起頭,「她才不是你口裡那種女人。」

許是秦風眼裡太過真實的信任,連秦江也被他堵得一愣,過了些時候,他竟笑了:「你是秦風,這全天下的女人愛你,愛的都不是你。」

「那我媽愛上秦江的時候,」他再也聽不得秦江說南華的不好,終是找了他最薄弱的點出口反擊,「她大約也有所徒慕吧。」

兩個男人都適時地沉默下來。他們是如此相像的父子,對愛過的女人都深信不疑。

沉默了許久,秦江終於沉聲說道:「我知道那女孩要找的人在哪。」

秦風愣怔著看向他,然後又不禁苦笑起來。

他父親,終歸是比他強了太多的人。

「他父親要的是榮歸故里,卻不知道妻子已經病入膏肓。人啊,越窮的時候就越覺得錢可貴,為了浮名連老婆的命也不要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像在笑自己,也像在笑秦風。

「你說她不愛錢,那她總有看重的東西。我若拿你與她這不足三年的感情換她父親的榮歸故里,你說她是換還是不換?」

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狐狸,連自己兒子的心思都猜得一清二楚。

秦風想了想利弊,終是苦笑著搖起頭。

他比不上。親情血濃於水,他到底是個外人。沈南華跪在地上求他的樣子歷歷在目。她與他相識三年,總是在幫他,在安慰他,在救他,如今她只提了一個要求,卻把他難得無計可施。

他也只能幫她這一個請求了。

「你要我走?」

「要你走,要你去國外讀書,」秦江沉聲說,「要你和她斷了聯繫,日後成龍成鳳。」

「爸,你可真是趁火打劫的老手。」他面上沒了悲喜,只是淡淡說,「讓我和她告個別吧。」

他那年二十,這是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原來男人很多時候不是不夠愛,是不夠強。

8

秦風去沈南華家裡的時候,她已經憔悴得沒了人形。這幾日她整個城市地找人,遇見些蛛絲馬跡便神經質一般追根問底。

他也沒什麼手藝,給她煮了碗面。蒸汽氤氳著散開,讓他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盞燈,一鍋麵,兩個人。

她沒什麼力氣吃飯,秦風便慢慢餵給她。南華把碗拿開,恍惚著問道:「你說我能找到我爸嗎?」

「能。」他說,聲音輕得怕嚇著她,「我有了些線索,你不多時便能看見你父親了。」

南華一下振作起來,她拉著他的胳膊細細問起來,幾乎要把他的謊言戳破。

「你答應我,」秦風把她推回床上,「你答應我你好好睡一覺,起來吃些東西,我一定把你父親找出來。」

她費了大力氣才閉上了嘴。

到底是太困,床上又軟又暖,她沒一會便困了。秦風半俯下身子,輕聲問:「南華,再來一次,你還會愛上我嗎?」

她半夢半醒,呢喃著回應:「遇到就會吧。」

沈南華摸索著拉住了他的手:「你別走了,好不好?」

人半夢半醒的時候是最接近神的。她總有種隱約的感覺,秦風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

秦風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用痛覺把哭的慾望壓制了下去。他拿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9

秦風在英國讀完大學後回到公司幫父親打點產業。

古話總說得悲涼,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過六年,他就彷彿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全然割裂開,會假笑,會說場面話,慢慢長成與他父親一般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那天他本是替父親去佛山簽合同的,轎車開過老街一條破敗的街道,他忽地覺得那些磚瓦格外眼熟。

「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同行的助理是乙方的人,自小在佛山長大,「這以前是個武館,不過如今沒人學武,怕是早已關門了。」

旁人還未反應過來,秦風便已邁出了車門。他忽地發現那個過去的自己沒死,他的心仍能劇烈地跳動,他的手仍能因緊張變得冰涼。

武館空蕩蕩的,只有一男人打掃著院落。

「你是……」他疑惑地看著秦風。

「我是南華在香港的朋友,」他四顧之下找不到沈南華,心裡莫名地涼下來,「我來……看看她。」

「她不在,」那人說道,「她回香港了。」

秦風茫然道:「她……怎麼又去了香港?」

「這佛山還有不知道我家這些混賬事的人?」那男人一副好笑的樣子,眉目滄桑又悲涼,「當初母親病危,她說在香港遇到了貴人,那人說幾天之內就能幫她找到父親。醫生本來說,母親不用挨了,沒有救了,卻硬為這一句父親會回來的話多受了半個月的苦。可是最後呢?最後連她自己都沒有回來!」

秦風看著那男人的臉,渾身的血逐漸冷下來:「你說,你父親根本沒有回來?」

那男人有些怒意:「我只當他死了,當沈南華瘋了。一個無影無蹤,一個胡言亂語。」

他後半天過得渾渾噩噩,連簽字的時候心思都飄在雲端。

那天本是要在佛山住一晚的,他卻要了車自己連夜趕回了香港。

秦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

這場景他太熟悉了。八年前,他在這裡逼著他改了自己的未來;六年前,他在這裡逼著他離開沈南華去留學。如今呢?他又要逼他做什麼?

卻沒想到他開了口,卻是垂垂老矣的聲音:「助理給我打了電話,我一聽便知道是怎麼了。」

「您聰明,見微知著。」秦風冷言道。

「我不聰明。我若是聰明,當年就該告訴你真相,而不是讓你如今恨我。」

「真相?」秦風大笑,「真相便是你騙我你能找到南華的父親,然後逼我和她再沒了干係?」

「我是找到了他,」秦江慢慢說,「只不過是他的死訊。」

秦風一愣。

「他在我找到他的前一晚落水身亡,我是在警察局查到他的消息。做事的人不機靈,沒告訴我便直接把消息送到了沈南華手裡。」秦江苦笑,「那時候,你剛踏上出國的航班。」

那天大約是個不吉利的日子,沈南華滿懷希望卻等來了父親的死訊,秦風遠赴異國還以為自己的付出能換來回報。

兩個人,一個人的父親與世長絕,一個人的父親取捨兩難。

這人間真苦啊。

尾聲

秦風最後一次見南華,是在秦江告訴他的一家花店裡。

秦江也不是鐵石心腸,終歸是兒子愛過的小姑娘,喪父喪母,便託人給她安排了個謀生的工作。

秦風莫名其妙地想,她當初身上糖果的香甜,如今大約已被花香掩蓋了吧。

那是種截然不同的味道,他不再熟悉,也沒有資格再去靠近。

秦風二十六歲,遠遠地看著沈南華,把那枚十八歲買的指南針放在一叢淡紫色的乾花上。

他三十五歲那年去英國看望舊日同學,發現他的莊園里有一座石碑。石碑腐朽,被青苔掩蓋,銘文悲哀又動人:「If love could have saved you, you would have lived forever.」

若愛能拯救你,你本應永生不死。

他愣住,然後就用沉默度過了後半個旅途。

他於愛人,早已萬劫不復。(原標題:風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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