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大方無隅

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是老子樸素辨證法思想的精華。極為巨大的方正反而沒有了稜角，越是偉大的成就越是最後完成，極其美妙的音樂沒有聲響，極致的形象反而沒有形體。古人對宇宙自然有著樸素的認識，認為天圓地方，如《呂氏春秋》中說，「天道圜(圓)，地道方，聖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上君下臣)」，但人們卻無法觀察到整個地面方正的邊角，也無法確定整個地面的具體形狀，因而大方無隅、大象無形是古人對自然萬物認識深入思考的結果，是由象至理的推斷。

大方、大器、大音、大象都是因相對的衡量尺度而產生的，萬物因衡量尺度不同而有不同的形象，古人對此有著深刻的認識。莊子在《秋水》中作了非常精彩的論證：「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tí）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莊子認為，從大道的視域出發，萬物都分不出身份貴賤、地位高低、大小等差；由個別事物本身的立場出發，萬物都以自己為貴，以別物為賤；從世俗的觀點看問題，貴賤高低都聽憑外在的安排，不由自己作主。從數量的差別去看，從它大的方面而大它，則萬物沒有不大的；從它小的方面而小它，則萬物沒有不小的。明白了天地如同一粒小米的道理，明白了毫毛如同一座山丘的道理，就可以看出萬物等差的情形了。世上有等級貴賤之分，是由人們對事物的認識和評斷的標準不同而造成的。所謂貴賤，其實只存在於人們的觀念中，是淺薄的世俗看法，所以說貴賤等差是相對的，不確定，它隨著人們的觀察立場的不同而不同，隨著觀察角度的改變而改變。若用靜止的眼光看待事物的貴與賤，高與低，就不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是愚人之觀。用莊子的智慧來觀察世間，是非善惡、聖賢良莠、高低貴賤等等並沒有恆定的客觀標準，只是出於主觀成見而已。高下、善惡、美醜、賢與不賢、可與不可的區別，都是相互比較、相對認識的結果，都是執著於道之大全的一邊。換一個參照系來看，原所執定的差別卻是有問題的。以日常經驗的眼光看，泰山大而毫末小。但如果放在宏觀宇宙的範圍內，與地球、行星相比，泰山不過只是滄海一粟；如果放在微觀的範圍內，在電子顯微鏡下，與微生物、病毒相比，毫末也是龐然大物了。大道原本是整全渾然、無所不在、沒有差別和界限的。然而人們的言說各有各的偏袒，所以是非就沒有定準。聖人的境界，既不追求也不辯論這些差別和對立。

從認識的本源上看，大方無隅是因事物的邊界混沌而產生的。現代科學證明任何事物的內部不是單一靜止的，而是相對複雜和相對變化的，相互對立的事物會互相轉化，這種轉化是連續漸變的，無法準確鑒定兩者的邊界，如涇渭分明是站在河岸上人們的直觀感受，從兩河交匯的分界線很容易判斷，分界線的一側為涇河之水，另一側為渭河之水，但如果從分界線上舀起一瓢水誰也無法確定瓢中之水到底來自於涇河還是來自於渭河。這就是說外表屬性相異的事物不是完全獨立隔離的，總是在其邊界處開始相互混沌、相互融合、相互轉化的。所以大方、大象都因邊界混沌而致無隅、無形。混沌一詞原指宇宙未形成之前的混亂狀態，古希臘哲學家對於宇宙之源起即持混沌論，主張宇宙是由混沌之初逐漸形成現今有條不紊的世界，這種觀點與我國古代宇宙初開，天地混沌的說法是完全一致的。一切事物的原始狀態，都是一堆看似毫不關聯的碎片，但是這種混沌狀態結束後，這些無機的碎片會有機地彙集成一個整體。在井然有序的宇宙中，西方自然科學家經過長期的探討，逐一發現眾多自然界中的客觀規律，如我們熟知的地心引力，槓桿原理，電磁理論，相對論，質能方程等，這些自然規律就是老子講的道，都能用單一的數學公式加以描述，並可以依據公式準確預測物體的行徑。近半個世紀以來，科學家發現許多自然現象即使可以化為單純的數學公式，但是其行徑卻依然無法加以預測。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諾頓·洛倫茨在1963年提出了混沌理論，該理論認為在混沌系統中，初始條件十分微小的變化，經過不斷放大，對其未來狀態會造成極其巨大的差別。如簡單的熱對流現象居然能引起令人無法想像的氣象變化，產生所謂的「蝴蝶效應」。 美國數學家Stephen Smale發現某些物體的行徑經過某種規則性變化之後，隨後的發展並無一定的軌跡可循，呈現失序的混沌狀態。量子力學則消除了關於可控測量過程的牛頓式的夢；而混沌理論則消除了拉普拉斯關於決定論式可預測的幻想。首先一點就是未來無法確定。如果你某一天確定了，那是你撞上了。第二事物的發展是通過自我相似的秩序來實現的。看見雲彩，知道他是雲彩，看見一座山，就知道是一座山，憑什麼？就是自我相似。自我相似是普遍存在的，由於事物時時刻刻處於變化之中，自我相同則是根本不存在的。

事物的發展變化永遠遵循能量阻力最小的途徑，亦即事物總是向低能狀態發展變化的，如水往低處流，高處物體的滑落，有機物的腐化分解，岩石的風化，金屬的鏽蝕等，這些發展變化都是有序趨於無序，最後回復到原始的無序混沌狀態。在現實生活中有序狀態與無序狀態是共存的，兩者因衡量尺度的不同而相互轉化。從莊子的哲學觀點看，世界萬物的大小是相對的，因而大象無形是普遍存在的自然現象，對於這一哲學觀點，釋迦摩尼給出了非常精彩的論證，詳見下文682，大象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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