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在敘利亞「危險接近」，特朗普的模糊戰略還能撐多久

繼4月美國用戰斧導彈大規模空襲敘利亞政府軍後，6月美國又在敘利亞連續擊落親敘政府武裝的無人機和敘政府軍戰機，並在南部戰場的敘約邊境敘利亞一側部署高機動遠程火箭炮系統，並在敘利亞加大了特種部隊作戰使用。

在敘利亞戰爭中，美國雖未像俄羅斯一樣站在戰場的中心，但卻是影響敘利亞局勢的主角，美國的敘利亞戰略是各方敘利亞政策的基準點和參照系。特朗普政府執政以來，美國在敘利亞戰術行動層面激進活躍，一改奧巴馬政府時期的剋制態度，但在戰略層面，特朗普政府依然缺乏清晰的敘利亞戰略乃至整個中東戰略。這種戰略模糊正在面臨敘利亞局勢乃至整個中東局勢的挑戰。

美國的敘利亞戰略：從克制到模糊

特朗普競選期間，多次批評奧巴馬的中東政策過於軟弱，勝選執政之後，美軍在敘利亞、伊拉克、葉門、阿富汗的軍事部署與打擊行動明顯加強。在葉門，特朗普上台後創造了「周空襲強度」達到奧巴馬時期「年空襲強度」的紀錄；在阿富汗，特朗普政府為加強軍事部署和擴大軍事打擊提供了更為寬鬆的政治空間；在敘利亞，特朗普政府在繼承奧巴馬政府敘利亞總體戰略的同時，大大加強了戰術行動。美國的敘利亞政策正在從戰略克制走向戰略模糊。

在處理敘利亞化武襲擊事件上，兩屆美國政府的做法形成了鮮明對比。2013年8月大馬士革發生嚴重的化武襲擊事件，突破奧巴馬政府敘利亞政策紅線，奧巴馬政府並未選擇直接的軍事行動，而是採取外交手段，與俄羅斯合作促成敘利亞加入禁化武公約，並創設俄羅斯主導的禁化武國際機制。雖然軍事手段並非國際社會處理化武襲擊事件的慣例，但考慮到禁化武國際機制自身的缺陷性，尤其是武裝衝突地區禁化武核查機制的脆弱性，這種處理方式說明奧巴馬政府願意接受一種不可靠的權宜之計，也不願意承擔大規模直接介入敘利亞內戰的政策底線，這種政策底線本身就是一種敘利亞戰略——通過國際機制而非軍事行動應對敘利亞危機。此後隨著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的崛起，美國的敘利亞戰略逐步轉向構建「反恐聯盟」——通過國際機制而非單邊行動打擊國際恐怖主義。

奧巴馬政府的敘利亞戰略從屬於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收縮戰略，雖然因軟弱無力遭受廣泛批評，但這種戰略足夠清晰，具有可預測性，執行團隊完整，參戰各方在探明美國的政策底線之後，紛紛錨定美國的敘利亞戰略，這為此後兩年間戰爭規模的擴大和敘利亞危機的加劇奠定了基礎。

特朗普並未顛覆前任的敘利亞戰略

2017年敘利亞伊德利卜省漢泄洪鎮化武襲擊事件發生後，特朗普政府作出了與前任截然不同的反應。特朗普政府第一時間就繞開了禁化武國際機制，決定採取軍事打擊行動，特朗普總統親自參與策劃、批准、實施對敘空襲，成為敘戰六年來美國首輪大規模軍事打擊阿薩德政府。

拋棄禁化武公約的處置程序與核查機制，直接根據主權國家情報機構調查機制實施軍事打擊，在國際法上是一種合法性受質疑的行為，在外交層面是一種很莽撞的行為。當時，國際社會在深感震驚的同時，都在猜測如此劇烈的政策調整是否意味著美國具有了敘利亞新戰略。但是，特朗普政府虎頭蛇尾的後續行動表明，這種行動的背後並無整體戰略的支撐，更多的是基於美國緊迫的全球安全利益的策略性選擇，很大程度上是特朗普在中美圍繞朝鮮核危機的大國談判中抖機靈般的臨場發揮，是美國國安委難產時期特朗普與身邊人的價值共鳴。

以如此大規模的打擊行動策應朝核問題，本身就說明特朗普政府的安全戰略重心轉向了朝鮮半島。如同一場京劇大戲，龍套上場時滿場翻滾、眼花繚亂，此時真正的主角才會上場。這反映了國際問題的戲劇性和複雜性。

從4月到6月，美軍在敘利亞的行動都超越了奧巴馬在敘利亞戰爭中最大膽的行動，也確實幹擾了國際社會對於美國敘利亞戰略轉向的疑慮。事實上，雖然特朗普政府在敘利亞問題上的行動策略與戰術安排與奧巴馬政府大相徑庭，但是有限介入敘利亞戰爭、通過國際機制有序消滅IS等奧巴馬政府確立的基本戰略並未根本改變。通過支持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民主力量為主的反恐聯盟合圍拉卡的重大戰役行動得到了特朗普政府的繼承和堅持。

中東大局已變，戰略模糊還能玩多久

當前，敘利亞戰場總體局勢已經明朗，戰場態勢將直接決定著戰後的政治版圖，在反恐戰爭接近尾聲之際，各方均需要在聯合國總體框架和大國妥協方案之下，盡量擴大控制區域。通過設立衝突降級區的方式，政府軍與反對派減少了衝突，並將反對派封閉於戰場一隅，政府軍得以集中力量向拉卡方向發展。俄、敘、伊軍事集團與庫爾德武裝正為反恐戰爭的主角，雙方在幼發拉底河以東接近、對峙的局面出現，敘軍具有在拉卡以南重現巴卜戰役中搶奪勝利成果的企圖，敘、庫雙方在此區域摩擦不斷、危險對峙。

保障拉卡戰役成功，贏得反恐戰爭標誌性勝利，是美國敘利亞政策的核心安排，得到了奧巴馬與特朗普兩屆政府的支持。奧巴馬政府時期，為了保障庫爾德武裝向南進攻拉卡，美國甚至默許了庫爾德武裝佔領了幼發拉底河以西的曼比季，引發土耳其的重大關切。目前，拉卡戰役已經進入合圍攻艱階段，特朗普政府對於敘軍威脅庫爾德盟軍的企圖高度敏感。美國最近幾次針對敘軍的打擊行動，均發生在拉卡一線。

事實上，戰略模糊對於特朗普政府具有明顯的策略價值。美國不具備大規模介入敘利亞戰爭的政治資源和經濟實力，尤其是敘利亞戰爭進行到現在，如果特朗普政府採取冒險行動打破聯合國解決敘利亞問題的總體框架，打破脆弱的地區大國間政治妥協方案，以及重組可以依靠的敘利亞國內政治力量，對美國而言將是一場政治上的災難和長期戰爭的泥澤。

上述情況決定了特朗普政府需要繼承奧巴馬政府的戰略軌道。但是，通過一系列激進的戰術行動形成具體政策上的不確定性，本身就是一種有效的威懾手段。使以俄羅斯為首的各方清晰感受到這種不確定性，並將這種不確定性做為各方政策制定的重要考量因素，是特朗普政府以最少的本錢獲得最大效果的有效途徑。

對敘利亞戰爭的另一方主角俄羅斯而言，戰爭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但最複雜的階段即將來臨。六年戰爭中，俄、美基本上是在各自勢力範圍內各打各的，但隨著敘政府軍與庫爾德武裝的接近，雙方面臨著如何分配IS控制區，如何在反恐戰爭中協調政治重建的重大問題，兩大國的勢力和利益從未像現在這樣危險接近，特朗普政府的戰略模糊意味著雙方還將面臨諸多危險的相互試探，甚至是局部摩擦碰撞。目前，避免美俄在敘利亞發生軍事摩擦和政治衝突的國內、國際因素依然很多，未來美俄之間需要嘗試構建新型國際機制協調在敘利益。

最後，美國在敘利亞的戰略模糊尚可維持，主要是因為敘利亞局勢大局已定，且區域範圍有限。但是，這種模糊戰略卻不足以應對大中東地區正在發生的劇烈地緣政治重組。如果特朗普政府在中東地區繼續敘利亞的戰略模糊，很有可能面臨贏得了每一筆交易，卻失去了整個地區，贏得了每一場戰鬥，卻陷入了一場戰爭，贏得了每一場爭鬥，卻失去了世界的局面。

（作者系四川大學國際關係學院、中國西部邊疆安全與發展協同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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