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很多年了，心還在故土，誰又真正懂得一顆離鄉的心？

離家很多年了，心還在故土。

每年我都會回幾次家鄉看看，感覺家鄉起了些變化，樓房和灌木佔據了童年時代嬉戲的場所，以前高遠的天空和寬闊的草地變矮變窄了。或許是因為我走過了許多地方，或許是我長大了，看生我養我的家鄉宛若汪洋中的一座孤島，又如大漠中的一片綠洲。而家鄉美麗的雪花一直在我心中悠然飄揚，從沒發生改變。

記得小時候一到冬天我就盼著下雪，每天早上起床總希望外面一片雪白。那天夜裡我夢見下雪了，欣喜若狂，結果真下了，我還沒起床就聽父親說：「哎呀，下了好大的雪，有兩三床棉被厚。」我一聽馬上起了床，穿上厚厚的棉襖拉開門，大黃狗跟著我一起站在門檻上賞雪。雪還在下，紛紛揚揚，漫天飛舞。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上落滿了雪，翠竹被雪壓彎了腰，頭垂到地上。抬頭望，檐邊掛了一排冰凌，有手指粗有筷子長。麻雀站在屋檐下的橫樑上不敢往外飛，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樣子好可憐。

我回屋抓了一把稻穀撒在走道上，躲著看麻雀會不會下來吃，但它們不敢下來，只是歪著頭瞧著，稻穀全被雞搶著吃掉了。此時，家裡的幾隻肥鵝搖搖擺擺地從牛圈那邊走了過來，它們還想如常一樣去池塘里戲水，走到門口就再也走不動了，伏在雪裡，一定是腳凍僵了。我把鵝趕到檐下，也撒了些稻穀給它們吃，貪吃的雞又去搶吃。鵝的嘴巴是扁的，搶不過雞，急得用嘴啄雞，把雞啄得咯咯叫。我懶得理，回屋把門關了。

雪正下得緊，如果到外面雪花掉進脖領就像鬼手摸了一下，很不好受，還不是玩雪的時候。我搬了些乾柴擱在廳堂中央，架幾塊磚頭準備燒一堆火烤。母親還窩在被窩裡，嘴巴早就醒了，大呼：「招根、招根，牛角上纏了稻草么？人冷腳，牛冷角，沒纏牛會冷死的！」父親聽見了馬上回應：「早纏了，等你現在說，牛角都凍得掉下來了。」過了一會兒，母親又大呼小叫：「招根、招根，昨天拔了蘿蔔么？這麼大雪，沒拔看豬吃什麼。」父親沒有立即回答，猶豫了一下才說：「唉，原計劃是今天一早去拔的，鬼知道這天會下雪呢，沒有辦法，我這就去扒開雪拔一土箕回來。」母親聽了顯然不高興，埋怨起來：「你這個人就是死劃絕算，什麼事都是屎不急不脫褲。要去就快點去，等會兒豬餓急了又把欄拱破！」父親說：「愁點別的吧，兩頭豬都鑽進稻草里去了，像你一樣一動也不願動。什麼天氣，還拱欄！」母親無話可說，父親開門正要出去，她又大呼：「記得戴斗笠，豬腦殼！」父親還真就想光著頭往外走，母親一提醒才從門後的牆上取了斗笠扣在頭上鑽進了雪的世界。

父母的交流都是這樣，讓人覺得有些煩，但我已經習以為常，只管把火儘快燒起來。我先用一把稻草點著了火，再加上芝麻桿，然後再加上細樹枝，等細樹枝燒著了再架上粗樹枝。粗樹枝燒著了，火就算生成了。剛開始煙很重，屋頂壓了雪煙出不去，嗆得人直流眼淚，不得不開門放煙。等粗樹枝燒起勢來了煙就小多了，門一關，屋子裡暖烘烘的。取暖的乾柴準備充足，不愁沒柴燒，我把火燒得很旺，噼里啪啦，坐在邊上膝蓋都烤得發燙。在室內燒火煙氣會把房梁熏黑，人的頭上也會落一層灰，最好的辦法是烤火時戴頂帽子。我有一頂紅軍帽好久沒洗，由藍色變成了黑色，但沒關係，再黑也黑不過頭髮，我照樣天天戴。

我燒火時母親起了床，頭上扎了塊紅色頭巾，腰間圍了條打了補丁的黑色圍裙，火燒屁股般下廚煮飯。豬欄就在廚房的一頭，聽到鍋碗瓢盆響，豬就起來昂著頭嚎嚎叫，吵著要東西吃，吵不到吃的果真拱起豬欄來。母親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由不得它們放肆，操起一根茶木棍敲豬嘴巴，邊敲邊罵：「餓死鬼出身，晚一點不行嗎？今天下雪不知道嗎？有鬼在肚子里撓一樣。」它們挨了打罵，老實多了，像兩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縮在茶木棍敲不到的角落嗚嗚，聲音都小了許多。

去了大概半個時辰，父親頂著一斗笠的雪回來了，在火邊搓著手說：「這天真冷，手都僵掉了。」母親聽到父親回來了，又喊「招根招根」，父親知道是什麼意思，趕緊到井邊洗蘿蔔，準備煮豬食。

早餐一般不吃米飯，吃紅薯稀飯。大米用水煮到半成熟濾干水再蒸，蒸飯時底下放些紅薯，飯熟了紅薯也熟了。米飯用飯籃盛起，留到中午和晚上吃，粘在鍋上的鍋粑和紅薯一攪，加上米湯，就成了紅薯稀飯。紅薯稀飯味道不錯，我們都喜歡吃，我一次可以吃兩大碗。

早餐過後雪還在下，一家人圍坐在火堆邊嘮著嗑。母親手裡總有活干，不是納鞋底鞋墊就是織毛衣，永遠也干不完。父親忙完了家務坐下來用不了多久眼睛就睜不開，昏昏欲睡的樣子，若母親不時不時用腳踢踢他，很有可能頭會栽到火里去。我則希望外面的雪早點停，好和夥伴們一起在雪地里瘋了似的玩。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幾十個春秋轉眼就過去了，現在的家鄉很少下雪，即使下了，也是薄薄的一層，滾不起雪球堆不起雪人。我深深眷戀家鄉童年的雪，那麼粗獷，那麼豪邁，那麼瀟洒，那麼溫馨，厚厚的一層足矣掩蓋塵世所有的腐朽和喧囂，純潔的世界讓我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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