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會議吸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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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匆匆走進辦公室坐下，耳朵里仍充斥著老婆的聲音，嗡嗡的。他試圖找什麼來平靜一下，想喝口茶，但秘書剛泡的有點兒燙；想取出筆來批閱文件，但桌上很乾凈，片紙沒有；想打電話，但一時什麼號碼也想不起。

他把秘書叫進來，「今天有幾個會？」秘書翻了翻日程表，「今天沒安排會議。」「什麼？」領導癱倒在座椅上。長期以來，他靠吸食會議為生。無論什麼焦慮，老婆無理取鬧也好，兒子胡作非為也好，一場會下來都忘記了。他在會議中能找回各種失去的，男人的自尊，父親的慈愛，朋友的體貼，下級的謙卑，並能製造出一種和上天交流，傳達天聽的機會。總之，會議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等一下！」他突然坐起來，「我記得不是有一個工會的會嗎？」秘書看了看文件,"是的，但是沒安排您出席。」領導若有所思：工會會議無非是一幫屌絲聚在一起討論發什麼水果，參觀哪個紀念館，而且工會主席長得難看說話聲音也難聽，但是。。。管不了那麼多了！貧者不嫌屋漏。當務之急是要能吸！能吸！他大手一揮「你跟工會主席說一下，下午的會我來主持，上次市裡開會有個精神今天正好傳達一下。「好的。」秘書走了出去，片刻回來了：「這個，剛才忘了跟您說，工會這個會改期了。」「改期了？？為什麼？！」「好像是因為工會經費不足。」「這樣啊。」領導的臉重又陰沉下來。「你這樣，你給我看看，團委的婦聯的後勤的隔壁單位的，只要有會就幫我安排一下，我要出席。」秘書又看了看日程表說「今天下午正好有一個團員的活動。」「在哪裡？！什麼主題？！」「在&&&會議室，是新進團員的宣誓活動。」「你馬上給我安排下，我要出席。」「好的。」「等一下，通知人事科科長到場，我要訓話。」「好的。」

下午四點鐘，在結束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演說之後，領導滿面紅光、氣定神閑地從會議室走出。作為一名專職的會議製造者，長期鍛煉的職業素養使他能把一場虛無的會議開出實體感來，今天也沒能例外。一入場，他就輕鬆地通過揮手、問候、大笑、沉臉、清嗓等一系列動作將整個會的骨架支了起來，繼而用一種冷靜、細膩、節奏平緩的敘述，慢慢充實著會議的肌理，如同將水泥緩緩注入模板。會議對他，是能開成不同類型的，這個分寸感得掌握好，有的會可以開得綿密而柔軟，如同糖漿，有的會則需乾淨利索，如同閃電，還有一種則要生動感，要活色生香，芬芳撲鼻，與會者個個紅光滿面，額頭滲汗，如同圍坐同享火鍋，或者同屋共蒸桑拿。今天的會就是這樣。必須把團員青年們的熱情調動起來，營造出如同校運動會般的現場感，讓女生加油助威，男生奮力拚殺。於是領導或掩面沉思，或低聲誦讀、或慷慨陳詞、或睥睨四方，使出十八般武藝營造氣氛，他的聲音烤化桌椅，也融化了男女青年的隔閡，大家交頭接耳，男生面露狡黠，女生掩嘴而笑。這個時候，就需收一收了。於是他恰到好處地置身事外，將自己的冷漠像鹽一樣星撒入會，一瞬間，人們忘了他的存在，交流得越發熱烈了，而他則在一角「靜靜」地觀察他們，嘴角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但實則是在回味剛才狠吸一通後，洶湧而至的高潮。腦袋有些微醺，嘴裡還有著甜味，是會議的甜味，身體有些疲累，軟軟的，他很想點起一支煙，靠在床頭，把這快感的餘味慢慢地品完。但人們似乎意識到了他的靜默，也靜下來，用沉默邀請他入場。領導看了看錶，作了總結陳詞，他說得很慢很慢，因為這是最爽的時刻，是「五分鐘上帝」時刻，他傳達了不存在的上級的旨意，虛無縹緲的先烈的囑託，他反覆強調深入淺出，深入淺出淺入深出，會場里飄動著晶瑩的氣泡，那是會議熱情的殘留物，情緒高潮的結晶體。說完了。領導像看著棒棒糖的孩子，留戀地看著這些氣泡，起身離開會場，出門後寒冷襲身，他打了一個噴嚏，才想起已經是十二月了。

(全文完)

本文作者「月光粥」，現居上海，目前已發表了25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月光粥」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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