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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寶子碑》?原石:鋼健如鐵端朴若佛!

《爨寶子碑》原石

奇姿異態的《爨寶子碑》

郭頤揚

《爨寶子碑》,全稱《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寶子碑》,東晉義熙元年(405年)立,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出土於雲南曲靖縣南楊旗田,今存曲靖縣一中校園內。碑高5尺4寸,寬1尺8寸。碑額書「晉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之墓」15字;正文13行,滿行30字,共336字,字徑約1寸;下列題名13行,行4字。碑額、正文、題名均為正書,前後風格一致,體在楷、隸之間。正文末行「立」字下刻有清咸豐二年(1852年)曲靖知府鄧爾恆隸書跋六行。跋云:「考晉安帝元興元年壬寅改元大亨,次年仍稱元興二年,乙巳改義熙。碑稱『大亨四年』,殆不知大亨年號未行,故仍遵用之耳。」鄧說不虛,「大亨四年」實為義熙元年。舊拓本無鄧跋。

《爨寶子碑》的出土地雲南,在東晉屬「南中」之地,所居少數民族被稱為「西南夷」。與中原和江南相比,此地經濟文化相對落後,是當年的僻邑荒郡。寶子一族即為當地土著,且為大姓。其祖輩有史可稽者可追溯到爨習,他是諸葛亮南征時所降服的南中俊傑之一,事蜀後,官至領軍。其後相繼有爨肅仕於曹魏,爨雲仕於北魏,寶子則仕東晉,且官至「建寧太守」,可見,爨氏雖為蠻族,但由於與漢政權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從蜀漢之際始,便接受漢文化的薰染。而且,寶子所轄之地在漢代曾一度成為中國西南邊陲的國際交通要道,是中外交通東西往來的必經之地。與內地頻繁的交往,中土的文化必然通過各種渠道傳至南中,其中包括文字與書法。因此,儼然漢制的《爨寶子碑》出現在南中,初看令人匪夷所思,頗生詫異,但從其歷史地理背景加以考察,卻在情理之中。

魏晉是書法史上新舊書風的轉換期,主要是隸書向楷書和行書轉換。這裡只談隸楷之變。在「變」的強風吹刮下,新舊書體的點畫和形態均呈現出新的面貌:一方面,舊體的隸書舊得不地道常有楷書的寫法;另一方面,新體的楷書新得不完善,時見隸書的影子。因此,新舊雜糅,楷隸相參,是這一時期時代書風的顯著特點。只不過因年代的先後和實用目的及書者書藝的不同,具體到作品中,楷隸之間的比重有異而己。有的以隸為體,參以楷法,隸多於楷;有的以楷為體,留有隸意,楷多於隸;有的則楷隸參半,實難定其為楷書或者隸書,《爨寶子碑》便是典型。只因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稱此碑為隸書,以後的著述皆沿用此說。其實,我以為這未必很恰當。但既已約定俗成,也只好如此了。

那麼,《爨寶子碑》為何會出現這種非楷非隸,亦楷亦隸,楷隸參半的面貌呢?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論》中說,該碑作者「想模仿八分而又學不像,字體顯得很不自然」,我覺得很有道理。

我們知道,在漢字書法發展史上,手寫體墨書和刻鑄銘文是相對獨立,自成系統的,同時又相互影響,彼此制約。從時間上看,手寫體墨書總要比刻鑄銘文轉化得早一些。春秋戰國時,篆書向隸書的演變是這樣,魏晉之際隸書向楷書的演變同樣如此。之所以有這種差異,主要是不同的實用目的造成的。手寫體墨書多用於日用文書、簿籍之類,因求簡便,在赴速急就的書寫過程中,用筆往往草化,並使用俗筆,從而解散舊體,產生新法。開始是少數人,後來使用的人漸多,並加以規範定型,便成新體。魏晉時,經鍾繇到二王,楷書已經成熟,即新體已成,並廣泛地運用於官府文書和日常生活之中,流風波及南中。雖難見實物資料,但可以推斷,《爨寶子碑》前後,南中的手寫體墨書當與中原、江南相彷彿,即與魏晉寫經、敦煌寫經以及鐘王一脈書跡相似而後可。即使由於南中地處邊陲,通訊遠阻,其新體楷書不如中土成熟,但也不至於相差太遠。也就是說,在當時的南中,楷書(即使尚存隸意)已是社會各層在日用生活中的通用字體。因此,《爨寶子碑》的作者能作楷書是毫無疑問的。

刻鑄銘文則不同,它的主要目的是實用,或是門生故吏為其府主立碑或是子孫後嗣為其祖輩伐石,既欲昭示於眾,又望傳之久遠。因此,為表其敬意,示其莊重,多採用古體字。這是中華民族由長期積澱而成的崇古意識在漢字書法上的反映。故儘管當時楷書新體書風熾烈,此碑卻仍沿續漢代以來的傳統以隸書作為正規書體。刻鑄銘文在字體選擇上的保守性,便約束了它向新體轉換的速度,而總要比手寫體墨書慢一拍。而且《爨寶子碑》前後,舊體隸書既已不再是公私往來文書的通用字體,習者日少,隸法漸趨衰微,故《爨寶子碑》的作者不善隸書,亦不言自明。

因此,《爨寶子碑》的作者以楷書新體之法強為舊體隸書之體,只能狀其彷彿,其結果便是不倫不類,非楷非隸,處於一種「兩不像」的尷尬境地,字體也就顯得很不自然了。當今不諳隸法的學書者開始寫隸書時,也往往以楷入隸,字形與此相類。但又有本質的不同;前者在「兩不像」的尷尬中蘊含著深沉的藝術魅力,能給人以無限的美感,而後者卻是實實在在的不倫不類,除了以楷、隸拼合而成的字形外,別無他物。這種在審美上懸隔千里的差別,是由於歷史、哲學、民族、心理造成的,抑或是其它?個中原委,發人深思。

《爨寶子碑》的作者不善隸法而勉強為之,方書之時,一方面懷肅穆之情,慎重為之,一方面功力不濟,手不由心,結果事與願違,欲求工而愈不工。這樣便出現了許多不合常法甚至「毫無道理」的用筆和結體。這些不合情理的用筆和結體便構成了該碑最顯著的藝術特徵——奇姿異態。如果一切都應規入矩,一切都如應該的那樣,則何奇之有,何異存焉?

先看點畫。該碑大多數點畫是楷與隸的複合體。眾所周知,隸書最典型的用筆是波挑,其形態以蠶頭雁尾為特徵。該碑大部分波畫、挑畫的收筆與漢隸沒有多少區別,但起筆卻用楷法,改逆入為切入,變蠶頭形成斜方形。這樣,波畫便成為該碑最具特色的點畫:中間平兩頭翹,儼如一葉小舟。豎撇的起筆亦順鋒斜切,是楷書的寫法,而有的撇畫則全用楷法,如「吏」、「咸」、「儀」等。鉤畫有的像隸書,有的像楷書。點也很有特色,均為三角形,但形態、大小、方向、取勢多有不同。一些短撇和短豎也寫成了三角形,如「集」、「樂」。橫、豎、點多為方筆,撇、捺、鉤多取圓勢。楷隸相參,點畫變化豐富,方圓互用,厚重中增加了一些靈動之姿。另值得一提的是,該碑點畫中方折鋒利的稜角,用毛筆是寫不出來的。而是參合了刻手隨意發揮的成分,是刻手在書丹原跡基礎上強化的結果。

二看結體。總體而言,該碑尚具隸書的特徵:橫平豎直,以保持重心的平穩;撇、捺、長橫、戈鉤向左右兩邊伸展,以求橫張之勢。但遠不如漢隸均勻規整,即使在漢隸家族中奇崛一類的作品如《鮮於璜碑》、《張遷碑》、《封龍山頌》等,在《爨寶子碑》面前也顯得保守。尤其值得在意的是,該碑有不少字打破了「雁不雙飛」的基本原則,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橫畫和捺畫的收筆同時作波狀,偏來一個「雙雁齊飛」,如「得」、「所」、「其」、「吐」、「芳」等不勝枚舉,有的則是「三飛」甚至「四飛」,如「海」、「疾」、「庭」、「春」等。撇畫也有同時向左下長長掠出的,如「滄」字。而有些橫畫,特別是左右結構的字左邊部分的橫畫,按隸書常法是不能作波狀的,但該碑卻寫成波畫,如「朝」、「野」、「穆」等。此外,該碑結體時,在穿插、避讓、聚合關係上也大異常法,極盡變化之能事。總之,《爨寶子碑》在結體上所表現出來的叛逆性格,使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楷隸互參的用筆,不拘常規的結體,以及由於字形大小參差而形成的整齊中寓錯落的章法,這些外在的形式特徵共同構建了《爨寶子碑》內在的藝術風格:古拙、肅穆、天真,同時又帶有幾分滑稽和幽默。如果打一個比喻的話,它頗像一個老頑童,既骨老血濃,又童心未眠,時有天真爛漫之舉;或者說,它像一個小大人,走路尚步履蹣跚,卻又故作深沉之貌,其言其行,實令人忍俊不浚因此,它是一個多種成分複合而成的綜合體,但這種複合卻十分自然,各種矛盾對立的因素在豪爽強悍、樸野率真的「蠻夷」「書家」筆下得到了和諧的統一。從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心態下觀賞此碑,都會有新的感受。不可否認,該碑作者的書藝是拙陋的,至少是不精隸法。但更不可否認,該碑是奇妙的,奇妙得令人心醉,令人流連忘返。而且,其拙陋處正是該碑的奇妙處,也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地方。從拙陋到奇妙,是什麼因素促成了這兩極之間的轉換,是審美觀念嗎?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劉熙載「怪石以丑為美,丑到了極處也就美到了極處」的理論在這裡得到了具體的落實和驗證,而對《爨寶子碑》,不由自主地便思接千載以上,視通萬里之遙,回望起一千五百多年以前,西南邊陲少數民族那一段撲朔迷離的歷史,情有所動,心亦搖焉。

說不完,道不盡的《爨寶子》!

因該碑變化太多,法無常定,初習書法者不宜學。但當有一定基礎之後臨習此碑,則可醫涪滑、雹媚、俗諸玻臨習此碑,最須注意的是要透過表象明其內理。我們知道,碑刻都有刻工自我發揮的一面,加以風雨剝蝕,已與書丹原跡有一定的出入。具體到此碑的方筆,固然書丹原跡已定其根本,刻工在此基礎上把「方」作了進一步的強化,也是毫無疑問的。因此,我們在臨習時,切不可以描填之法畫成其方,而應遵循用筆之理得其方意。清末民初書家經亨頤先生寫《爨寶子碑》不拘泥於一點一畫之細枝末葉,而是從大處著手寫其古拙厚重之意,卻神氣活現,既存有原碑凝重的金石味,又注入了清雅的書卷氣,此可謂善學者。若不加分析,依樣畫葫蘆,以柔軟之毫翰擬鋒利之鋼刀,外摹其形,內迷其理,則終難有所獲。我的導師徐利明先生在談到臨摹和創作之法時強調:應從精神入手去把握形式特徵,從內理著眼去分析點畫用筆,若是碑,則要透過刀鋒看筆鋒,化刀法為筆法,只有這樣才能形神俱得,把碑寫活寫雅。我想,這對於臨習《爨寶子碑》的朋友亦有助益。

《爨寶子碑》的結體特徵

1.方形塊狀結構

《爨寶子碑》的用筆以方筆為主,其結字亦多為方形結構,或呈正方形,或呈長方形,或為扁方形。用筆內斂,多處蓄勢狀態,一般不作長槍大戟似的舒展,更無放縱恣肆之筆意。故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評其「端朴若古佛之容」,形容其字體精神宛若古剎之佛,神采威嚴,古茂樸厚。

正方形結體。在該碑中有很多左右結構的字呈正方形狀,如圖一「治」、「槍」等字,形同四角飽滿的塊狀,沒有成熟楷書的中宮緊收、四周縱放的體態,顯得端整、結實。

長方形結體。該碑中長方形結構的字有左右組合、上下組合、獨體字等。

(1)左右組合。在一般隸書中左右結構的字通常寫得很開,呈扁方形,以此與「蠶頭燕尾」筆法呼應協調。而在此碑中,左右組合的字也有取縱勢的。如圖二「情」、「弱」等字,取縱勢以顯陡峭、峻拔。

(2)上下組合的字多取縱勢,如圖三「素」、「駕」等字自然生動,似山峰林立,給人以陽剛之氣。

(3)獨體字,如圖四「束」、「與」等字,斂多縱少,顯得精力內藏。

扁方形結體。由於《爨寶子碑》書法處在由隸向楷過渡的動蕩變化時期,因此該碑中有些字結體保留了隸書的橫勢,呈扁方形狀。它不像某些隸書中靠「蠶頭燕尾」的主要筆畫(或我們常說的字中主筆)橫向舒展筆勢,而是靠字本身的偏旁部首等組合成扁方形的塊狀。這種組合方式主要體現在左右或左中右結構的字中。如圖五「何」、「如」等字,都是靠左右部件自然組合成扁方形,並沒有誇張某些橫畫,整個字仍然以斂為主,橫平豎直,難得之處在於其平而不呆板,直而不僵死,有「中實之妙」,一筆一畫都追求力感。

左中有結構的字在該碑中多為扁方形,如圖六中「誕」、「湖」等字,結體自然,雖然筆筆收斂,但字勢仍是寬博有餘,給人以敦厚的感覺。特別是「湖」中「古」的寫法,下部「口」寫成豎立的長方形,與整個字的扁方形成鮮明對比,扁中有方,妙不可言。

——同畫異形,異彩紛呈

唐代書家孫過庭在《書譜》中說:「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爨寶子碑》的結字樸厚古茂,奇姿百出,皆因其點畫、偏旁、部首的豐富變化所致。縱覽全碑,很多相同的偏旁、部首呈現出五彩繽紛、絢麗多姿的形象,讓人感到沒有固定模式,沒有劃一不變的成規,真可謂渾然天成,包羅萬象。

圖一中「凌」、「浪」、「流」等字皆有水旁,雖然水旁只由三點組成,但各點之間的顧盼呼應關係不同,用筆的輕重不同,點的大小形狀也不盡相同,真是造型各異,變化多端,正如湯臨初《書指》中所說的「真書點,筆筆皆須著意,所貴修短合度、意態完足……但能各就本體,盡其形勢。雖復字字形異,行行殊致,乃能極其自然,令人有意外之想」。

圖二中「守」、「寧」、「宗」、「宮」等字,同為上下結構,都有寶蓋頭,然寶蓋頭寫得或大或小,「守」、「宮」二字同樣是寶蓋頭覆蓋著下部,但其寫法筆筆不同,點畫搭配關係亦不同。「宗」、「寧」的寶蓋頭和下部有機融為一體,大小適宜,各顯美姿。

圖三「建」、「庭」、「道」、「遐」等宇中,「建」的「廴」旁寫得端莊,末筆與上面的橫畫形成呼應,寫得穩健而凝重。「庭」的「廴」旁則以行書筆意寫出,顯得洒脫而飄逸。「道」的「辶」三點堆砌,取靜態美,最後一筆平捺筆勢較放縱,取動態美,動靜結合,收到了較好的藝術效果。「遐」的「辶」兩點略重,勢若墜石,豎折則輕描淡寫,似不經意為之,但卻勁健有力,把上面左右兩部連在一起,構成結實的整體。

圖四「終」、「紫」、「維」、「絆」等字,「終」的「糹」旁用筆圓渾遒勁,「紫」的「糹」部像一塔形。頂部支撐著「此」字,以險取勝。「此」的最後一筆處理成捺狀,起平衡重心的作用,同時體現了收與放、疏與密的關係,可謂神來之筆。「維」的「糹」古拙收斂,與右部構成四角飽滿的塊形,「絆」的「糹」端莊大方,「斜的兩點與右側「半」的兩點遙相呼應,活潑生動。

——結體大小錯落

姜夔《續書譜》曾言:「真書以平正為善,此世俗之論、唐人之失也。古今真書之神妙,無出鍾元常,其次則王逸少。今觀二家之書,皆瀟洒縱橫,何拘平正……且字之長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齊,孰能一之?謂如『東』字之長,『西』字之短,『口』字之小,『體』字之大,『朋』字之斜,『黨』字之正,『千』字之疏,『萬』字之密,畫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晉書法之高,良由各盡字之真態,不以私意參之耳。」楷書發展到明清,「館閣體」盛行,平直相似,狀如運算元,板滯僵死。故清代有識之士大力提倡碑學,弘揚書藝。《爨寶子碑》結體大小錯落,各盡其態,可謂天然不齊,有些字大小懸殊極大。如圖一「顯」字、圖二「遵」字寫得特別大,周圍的字較小,這樣以小映大,如眾星拱月,使這些字顯得十分突出。

圖一「顯」字雖為左右結構,但用筆大膽果斷,左右兩部均寫得高大,各取縱勢,氣魄宏大,雄強朴茂。四周的「於」、「相」、「穆」等字則顯得小巧玲瓏,天真活潑。

圖二「遵」字本為半包圍結構,但其中「尊」寫得開張、高大,已經大出周圍字許多,又加之「辶」旁的儘力舒展,想極力包圍裝尊」,故整個字勢愈顯雄強高大,如解縉《春雨雜談》中所說:「一篇之中,雖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極,如魚鳥之有麟鳳,以為之主。」

相反,該碑中有些字如圖三「在」、圖四「羽」等字與周圍相比,則處理得較小。然而字形雖小,卻筆力不弱,筋骨相連,也具有大字的氣勢。同時我們在臨習過程中,不能孤立地看待一個字,應該和其周圍的字聯繫起來,這樣才能從有筆墨處求法度,從無筆墨處求神理。計白當黑,奇趣乃出。蔣驥在《續書法論》中曾說:「篇幅以章法為先運實為虛,實處俱靈;以虛為實,斷處俱續。觀古人書,字外有筆、有意、有勢、有力,此章法之妙也。」《爨寶子碑》可謂正當此論。

總之,《爨寶子碑》在方正、樸實、肅穆、渾厚的格調中,既有險峻恣肆之處,也有天真奇妙之態,在中國數以百計的碑誌中,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結體自然,奇姿百出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謂自然,簡言之即為客觀事物本來的樣子及其自身的發展規律。《爨寶子碑》的結體或大或小,或正或欹,或疏或密,或簡或繁,一切都自然而然,自由自在,毫無雕琢安排之痕迹。縱觀全碑,異態橫生,天真爛漫,美不勝收。

(1)上正下傾,上大下小。《爨寶子碑》中有些字上部寫得端正、秀麗,而下部卻寫成傾斜狀態,給人以不穩的感覺,可謂上正下歪,奇正相生,構成一個矛盾的統一體。此類字看上去如三歲幼兒,稚拙天趣,活潑可愛。如圖一「崩」、「長」二字,均寫得上面端正乖巧,而下面歪斜,可謂「無意於佳乃佳」。而「姿」的結構也一反常態。人們通常把下部「女」字寫得寬博,托著上部取穩定狀態。而在此碑中,此字則取倒立的梯形,險象環生,動靜結合,頗具感染力。

(2)或疏或密。一般而言,楷書和隸書要求字的結體平正、勻稱、疏密相宜。而在《爨寶子碑》中,字的結體有疏有密,疏密對比令人驚奇。如圖二中「馨」字,上部覆蓋著下部,下部則奮力撐起,似雜技表演。上半部撇捺舒展,下半部「香」字撇捺收縮成點狀,並從左側頂住上半部,使左部緊密而又多趣。整個字的右下部空出大量空間,與左側的緊密結構成強烈對比,真是「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翦」的「前」部「刂」的處理,也留出許多空間,造成整個字視覺上的疏密差異。這些字的疏密對比給該碑增添了奇險的審美效果。

(3)刪繁就簡。《爨寶子碑》中刪繁就簡主要採用兩種方法:一是借用,二是省略。

我們知道,晉代書法得到長足的發展,王羲之變古體為今體,創造出風流瀟洒的今草和行書。王獻之的行草寫得則更為洒脫放縱。《爨寶子碑》中有些字,結體明顯受到行草書的影響,借用了行草書的結體或用筆,去繁就簡,寫得靈動美觀。如圖三「無」、「道」是當時行草書的寫法,我們在二王書法中隨處可見。

另一種是省略。該碑中有些字的結體變繁為簡,是以省略字中的某些點畫來實現的。如圖四「雲」的「雨」字頭、「陰」的右部寫法,均省略了不少筆畫,使字的形體風貌與碑中其他字更協調統一。

——既能入帖,又要出帖

學習意味著繼承和發展。繼承是手段,發展才是目的,臨帖學書更是如此。向前人學,向他人學,然後通過自己獨特的審美感悟,對其發揚光大,最終所達到的水平是評論每位學書者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因此臨習《爨寶子碑》要正確地處理繼承和發展的關係。臨習之初,重在繼承,可以對該碑的用筆方法、點畫特徵、字形構造反覆揣摩臨習,也可以分階段、分步驟地進行臨習。例如從該碑的用筆、字形、章法、風格乃至神韻等,分階段對照該碑逐步進行臨摹,每個階段都有追求目標,找出重點、難點,各個擊破。這樣既可以避免和減少學習的盲目性,又能夠培養分析碑帖的能力。不能用孤立、靜止的觀點看待臨帖,更不能泥古不化。

陸維釗在《書法述要》中曾說:「我輩作書,應求從臨摹而漸入蛻化,以達到最後之創造。然登高自卑,非經臨摹階段不能創造;臨摹對於範本,最要取其意、兼得其形,擷其精、酌存其貌,庶可自成一家,不為古人所囿。」臨習碑帖,能得其形亦屬不易,想得其形神兼備,則就更難,需經過長期觀察臨摹,要有恆心、有毅力,長期臨習,才能登堂入室,得其奧妙。

臨帖既要鑽進去,還要出得來。「學書之始也,難以入帖;繼也,難以出帖。」(王鐸《廣陽雜記》)怎樣才能把臨摹該碑的技法化為己用,並對其發揚光大,這是擺在每位臨習者面前的嚴肅問題。該碑自清代發掘以來,受到眾多書法大家的推崇,許多知名書家也多受益於它。臨習者在師古出新方面,有的強化該碑的隸書筆意,使其更為古拙;有的強化該碑的楷書筆法,使其更顯端莊;也有的糅入簡書的筆法,使其更加率意……可謂是各顯神通,各出新意。特別是清代金農的書法,頗得《爨寶子碑》的精髓,風格卓然不群,獨樹一幟,可謂是入古出新的典範。我們應該學習金農等書法家的繼承和創新精神,反覆體會該碑的用筆和結體等特徵,更好地理解此碑的神采,並逐步運用到自己的書法創作中去,以豐富自己的書法藝術語言和創作技巧,提高自己的創作水平。

——一紙字字意殊

被後人評價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風流瀟洒,恬淡和諧,韻味十足,「一紙字字意殊」。唐人蔡希綜《法書論》曾說:「每書一紙,或有重字,亦須字字意殊。故何延之雲『右軍書《蘭亭》,每字皆構別體』,蓋其理也。」

《爨寶子碑》在整體方正統一的格調中,同字異構者很多,充分展現了其「一紙字字意殊」的藝術特色。如圖一中「道」字,第一個「道」結構舒展寬博,『首」部的橫寫得長而勁挺,「辶」和「首」部之間空間較大,字態顯得雍容、安詳;第二個「道」中「辶」借用行書,寫得流暢自然,和「首」部之間空間較狹,緊湊生動。

圖二中「長」字,第一個「長」字上小下大,上縮下展,成梯形狀,字態端正安穩,上半部中間兩橫寫成點狀,使整個字靜中有動;第二個「長」宇上部幾橫寫得均勻,頗有裝飾意味,取靜態,下部寫成斜狀,造成險象和不穩定狀態,整個字顯得動中有靜。

圖三中「子」字,前兩個「子」橫畫筆勢不同,一平直內含,一張揚外露;第三個「子」則以大篆筆意書之,運筆緩而澀,厚重圓渾,勁骨內含,蒼勁有力。

圖四中「不」字,雖然只有四筆,但點畫形態各異,多姿多彩,字字意殊。

圖五中三個「永」字,第一個「永」橫畫寫得平直舒展,豎畫垂直而下,點、撇、捺畫均化為點狀,分布在兩側,零而不散,多而不亂,有條不紊;第二個「永」則化零為整,變點為橫,豎畫兩側平衡對稱,整個字形顯得很平正;第三個「永」則寫得雄強、厚重,豎畫略向左移,左側點畫收斂,右側點畫放縱舒展,極有張力,整個字在險中求穩,正如《書譜》所言:「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

圖六「其」字,第一個「其」,筆畫圓勁,少圭角,厚重自然;第二個「其」長橫盡情張揚,似隸書的「燕尾」筆法,最後兩點相背,取橫向筆勢,與兩個長橫筆勢和諧統一,字形呈倒立梯形;第三個「其」更像成熟的楷書結體,最後兩點成「八」字形,用筆技法嫻熟,結體自然。

另外該碑中還有許多字,像「君」、「寶」、「朝」等,均是同字異形,異彩紛呈,使該碑妙趣橫生,詭異紛繁。

——點

《爨寶子碑》最善於用點,其點法變化多樣,堪稱一絕。縱觀全碑,點法紛呈,跳蕩耀眼。可以說,特色鮮明的點法是形成該碑風格的主要因素。仔細觀之,其中的點可以分為平點、豎點、斜點、水旁點、長點、變點等。各種點法多寫成三角形狀,大小不一,向背各殊,圭角奇出,凝重峻利。

(1)平點,呈水平狀態的三角形狀,多用於橫畫的上面,筆勢與橫畫保持一致,顯得和諧統一,氣脈相通。如圖一中「永」字的頭點,「放」字的首點。

(2)豎點,也可稱為直點,形狀豎直向下,基本上呈正三角形。寫法和豎畫起筆一樣,收筆要迅速,如圖二中「方」字的首點,「少」字的左點等,均為豎點。

(3)斜點,呈傾斜狀,可分為左向斜點和右向斜點,用筆方法同豎點,只是有一定的傾斜度,如圖三中「府」、「鄉」二字的首點。該碑中斜點使用較多,凡顧盼點都是斜點,如圖四中「芳」的「艹」頭,「簡」的「竹」頭,呈現出左顧右盼的兩點一橫。

「火」點底、「斜字點、「心」字點等,也多以斜點出現,如圖五中「烈」、「緒」、「想」等。斜點的妙用包羅萬象。

(4)水旁點,可以看成是豎點和斜點的組合使用,如圖六「江」、「湖」、「滄」等字。

(5)長點,指拉長的點。在《爨寶子碑》中,有些短撇、短捺寫成長點,如圖七中「林」、「不」等字。這些長點比撇、捺寫得短促有力,乾淨利索,毫無拖泥帶水之意。

(6)變點,主要指把其他筆畫變化成點狀,也作點來處理。《爨寶子碑》中有許多橫、豎、撇、捺等筆畫,興之所至,均化為點狀。如圖八「甘」、「雲」、「朝」、「秀」等字,均有由其他筆畫化來的點。這些點畫,天真爛漫,稚拙可愛,給該碑增加了活潑的氣氛。

該碑中用點眾多,且多為三角形狀。這種三角形多是刀刻所致,臨習時應細心體會,不可一味仿效。啟功先生曾說:「學碑自有觀碑法,透過刀鋒看筆鋒。」論述十分精闢,對臨習讓碑有指導作用。

——豎

豎畫在楷書中有懸針豎和垂露豎之別。但在《爨寶子碑》中,凡在唐楷中寫成懸針豎的,在這裡多寫成末端有彎鉤的形狀,有的同豎鉤寫法一樣,二者很難區別,如圖一「偉」字右部的豎畫和「挺」字「扌」旁的豎鉤幾乎是一樣的。下面我們具體談談豎畫的寫法和幾種處理方法。

豎畫起筆為方筆,先向左蓄勢,然後迅速向右或右上頓筆,再調整筆鋒,鋪毫向下中鋒行筆,運筆速度比寫橫時稍快。至收筆處略用力向左挑鋒,或稍駐筆挑鋒成鉤狀。要注意開合有度,收放自如。有的豎畫收筆較為內斂含蓄,筆未到而意到。如圖二「辭」、「中」二字,豎畫收筆含蓄蘊藉,合而不露;有的外露一些,然不可一味露鋒,鋒芒畢露則會失去該碑的渾厚古樸之意。如圖三「歸」的豎畫,「枯」的「木」旁豎畫,都寫成豎鉤的形態,而用筆沉著,畫如勁鐵。

《爨寶子碑》的豎畫有以下幾種處理方式,即獨體字中的豎,左右結構字中的豎,短豎,由點、撇轉化的豎等。

(1)獨體字中的豎,如圖四「中」、「平」等字的豎,多呈現鉤狀;而圖五「來」、「肅」等字的豎頂天立地,豎畫成為這些字的中軸線,左右均衡呈對稱狀。

(2)左右結構字中的豎畫,在唐楷中皆作垂露筆勢,在此碑中也寫成末端呈慢彎或鉤狀,如圖六「惚的「忄」旁,「儀」的「亻」旁等。

(3)短豎的寫法是起筆略重,方筆,行筆漸輕提,收筆較輕,如圖七中「山」的三短豎,「紫」的「此」部的短豎,都寫得頭重腳輕,似乎有種不穩感,更像是拉長的豎點寫法。

(4)由點轉化的豎,如圖八「令」字的最後一筆,寫成一個較誇張的豎畫,末端呈彎鉤處理。由撇變來的豎畫,如圖八「淵」字,這種寫法保留有古體篆隸的遺韻,顯得古樸、厚重、端莊、一絲不苟。

(5)《爨寶子碑》中凡楷書取豎鉤筆勢的,在這裡都作豎直筆畫處理,如圖九「高」、「同」等字的豎鉤,都是豎畫方筆收勢。這是一般隸書中常見的筆法。這一筆法的應用充分說明《爨寶子碑》亦楷亦隸的書法風格,顯示出其方正古茂的藝術特點。

——折

折的書寫方法可分為兩種:一種為篆書筆法,轉折時筆不離紙,圓轉暗過,其形若「折釵股」,圓勁、渾厚;另一種是由兩筆寫成,在轉折處,提筆離紙,重新搭筆下行,橫豎連接點成一整體,有如焊鑄。《爨寶子碑》是由隸向楷過渡的書體,其筆法沒有楷書成熟時期的豐富變化。折筆在該碑中大量使用,但缺少成熟楷書頓筆形成的方肩。《爨寶子碑》的折畫具體可分為圓折和方折。

圓折保留了古體篆書的筆法,使字體古樸。《爨寶子碑》中的圓折在整體方正古茂的面貌下,方中寓圓,陰陽相生,增加了神秘感和力量感。如圖一「呼」的豎鉤,「龍」的豎彎鉤,中鋒行筆,緩慢推進,寫得圓渾遒勁。

方折在該碑中大量運用,寫法由橫豎兩筆構成,可以筆不離紙,稍作提筆後蓄力向下行筆,也可以分兩筆完成,但兩筆要搭接自然。方折在該碑中有以下幾種:

「口」部,橫折行筆自左向右,至轉折處稍提筆蓄勢後方折而下,以側筆中鋒來表現出方峻、奇峭之意,平起直落,成90度角。豎折用筆方法同理,根據結體的需要或呈正方形,或呈長方形,或呈扁方形。如圖二「如」、「吐」等字,「口」的四角周密封實,四邊作相互垂直處理,真可謂密不透風。

實際上該碑中不僅「口」部四邊垂直,其他凡是含四邊形的字,基本上都是四邊垂直,和成熟楷書的上大下小迥然不同,如圖三「德」、「抽」等字。

該碑中的寶蓋頭,與一般楷、隸的寫法都不同。其用筆從左到右,轉折處稍提筆不離紙,以側筆中鋒頓筆垂直向下,行至收筆處,蓄勢向左挑出,含而不露,如圖四「震」、「官」等字。還有些寶蓋頭,如圖五中「宇」、「宮」二字,折筆呈傾斜之勢,似帽冠的穗子,迎風飄舞,動感極強。

圖六中「攜」、「穹」等字,在一字之中作幾折,臨習時難度較大,當反覆臨習,細心體會,方能得其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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