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一代覺醒了？韓國民主政治的轉折點

本文觀點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最近一段時間裡，韓國前總統朴槿惠的被迫下台以及隨之而來的朴槿惠貪腐案庭審，使韓國的民主政治陷入了極為尷尬的處境。不過，韓國民主政治能經歷這一連串政治風波而無大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其具有良好的抗壓性與恢復力。

目前，就在新任總統文在寅努力找尋其政治立足點的同時，國際社會的焦點有所轉移。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在朴槿惠一案的裁決結果敲定之前，這一政治醜聞暫時不會再過分引人注目。然而，朴槿惠的下台應該被看作韓國民主政治遭遇的一項重大轉折，而不僅僅是歷任韓國總統豐富的瀆職履歷中不幸被添上的濃重一筆。其中的轉折點則體現在韓國年輕一代的政治覺醒上——這是對韓國民主政治長期以來給人留下的刻板印象的顛覆。

年輕人對政治抱持冷漠態度

一些仍記得多起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韓國發生的轟轟烈烈的基層群眾抗議活動的政治觀察家們，往往會對當前韓國年輕一代在政治上表現出的冷漠態度提出抱怨。

在過去幾年赴韓考察的過程中，每當我（作者）告訴當地的首爾人我是一名研究政治學的學者並試圖對其進行訪問，他們都會以平時不關注時事、很少與朋友談論可能導致分歧的敏感性話題為託辭避而不談。一些人直到現在還會以這種方式回應我。他們會將自己的眉毛微微上揚。在我看來，這或許表示他們對朝鮮問題不太感興趣。我最近遇到的一位本科畢業生甚至記不得朝鮮領導人的名字，而這位朝鮮領袖可是一位持有核武器、曾威脅朝鮮近鄰韓國要將其變為「一片火海」的危險獨裁者啊。

不過，韓國年輕一代之所以對於政治話題漠不關心，並不是他們沒有不滿情緒需要表達。韓國在社會經濟方面存在的種種問題，例如失業、住房短缺和不公平現象等，使韓國民眾怨聲載道。他們發明了大量極具創意而直截鋒利的辭彙。例如，一些韓國人會將他們的國家稱作「地獄朝鮮」，指代已經覆滅的朝鮮王朝（1392-1897）。

然而相關研究表明，韓國年輕一代之中普遍存在一種情緒。這些年輕人認為意義深遠的重大政治變革是不可能發生的。過去的十年時間裡，憂心忡忡的時事評論員們以提升年輕人政治參與度為出發點發表了各式各樣的提案，包括降低法定選舉年齡，吸納更為年輕的立法代表，甚至成立一個專屬於年輕人的政黨。當然，上述提案無一取得成功。

韓國民眾化悲痛為力量

2014年，韓國年輕一代政治關心度日漸下滑的情況第一次出現了轉機。就在我抵達首爾的幾個月後，發生了4·16韓國世越號（Sewol）沉船事故。朴槿惠政府在應對這一重大事件時顯得笨拙無力，伴隨而來的是韓國民眾巨大的悲痛與憤懣。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宣洩著這些負面情緒。韓國的年輕人尤其心繫在此次沉船事故中遇難的高中生們。

許多原本就帶有左傾主張、懷疑朴槿惠擁有獨裁傾向的人通過朴槿惠政府秘密開展搜救工作並利用強硬的警務武裝鎮壓抗議的做法使他們的觀點得到了確證。顯然，世越號沉船事故和朴槿惠政府在應對此次事故時採取的做法為之後於2016年爆發的大規模示威遊行埋下了伏筆。直至今日，朴槿惠仍深陷官商勾結、索賄等一系列污穢的政治醜聞。

對許多年輕人來說，這些示威遊行活動是他們對於大型基層政治參與的初體驗。他們渾身上下充滿了正義感與憤慨。

「目前的情況太糟糕了！所有的事情都令人感到難過...這是階級特權問題。你知道嗎？這是金湯匙和泥湯匙之間的區別，」一位28歲的韓國延世大學的畢業生告訴我（金湯匙和泥湯匙，是時下流行的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它們分別代指因家境殷實而享有種種特權的富貴階級和與之相反，未從父母那裡獲得任何經濟幫助，要自己解決生計問題的窮困階級）。

許多人對於韓國梨花女子大學違反規定特招朴槿惠閨蜜崔順實的女兒鄭維羅的做法感到十分挫敗，因為很多年輕的韓國人正苦於缺少名校學歷而面臨求職難的問題。

「這種政治腐敗太糟糕了，」一位朋友一邊搖頭一邊向我訴說著。他此前從未參與過抗議活動，但（在這一醜聞遭到曝光後）這一次他加入到了遊行示威的隊伍之中。很多人與他感同身受。不過，也有一些人認為遊行示威活動就「像一場派對一樣」有趣，而政治現在彷彿「比娛樂節目還要使人身心愉悅」。

年輕一代重新聚焦於政治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年輕人在朴槿惠遭到彈劾被迫下台、新一屆總統大選落下帷幕後，仍然保持著較高的政治參與度。韓國人民運用自己的力量迫使一位總統下台，這改變了先前人們普遍抱持的觀念，即政治變革是難以發生的。

現在，韓國民眾在各個方面都對現任總統文在寅寄予了厚望。而其中的年輕一代也一改過去的冷漠態度，密切注視著國內的政治動態。作為候選人參加總統大選時，文在寅對年輕人在政治參與中表現出的冷漠態度表示了惋惜，並作出了上任後致力於增加年輕人政治參與度的承諾。文在寅順理成章地贏得了年輕一代的支持。在就職演說中，他強調了年輕一代為社會做出的犧牲。正如多位時事評論員提到的那樣，這是第一次出現在一屆總統大選中，票選結果的代際差異比區域間差異更為顯著的情況。

這種年輕一代活躍於政治話題中的現象會持續下去嗎？當然，十分不受待見的朴槿惠算是政治舞台上一個獨特的人物。在朴槿惠案已告一段落的情況下，韓國的年輕一代有可能再一次與政治分道揚鑣。

不過，我認為這種情況應該不太可能發生。2014年，台灣和香港兩地發生了由年輕人組織和參與的大型遊行示威活動，它們分別被稱為太陽花運動和雨傘革命。這些遊行示威活動以一種可持續的方式使年輕一代的政治參與日趨白熱化。在羅馬尼亞，由年輕一代領導的反腐敗抗議行動在參與者的不懈努力下使國家的政治發生了巨大改變。儘管這些案例與韓國的情況有所不同，它們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由年輕人參與的針對政府不當舉措的遊行示威活動一旦啟動，便能夠充分發揮其號召力，使未來再度組織抗議活動的難度大大降低。

這種邏輯與韓國的國情有著緊密的聯繫，因為針對朴槿惠政府政治醜聞發起的遊行示威活動在使朴槿惠遭到彈劾被迫下台的同時，並未引起任何系統性變革。讓許多人倍感失望的是，韓國民主政治環境中仍存在著高度政商勾結和政治貪腐活動所需的充分條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可以期待韓國民主政治即便在下一位朴槿惠沒有出現的情況下，也能集結韓國年輕一代共同面對迫在眉睫的挑戰。

【作者】Chris Carothers

【作者簡介】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生、Ashford研究員，其博士研究聚焦於東亞地區的政治腐敗問題

圖片來源：外交學人、東南網

編輯/唐浩

翻譯/鄧適官

校對/姜凱淇

排版/繆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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