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家人，你們都還好嗎？

最新 06-30

又是一年高考季，我想起他們，但很少跟人提起。

我上初一那年，爸爸在深圳工作，哥哥因為打架而被爸爸轉學帶去了深圳讀書。家裡只剩我和媽媽，媽媽說外婆身體不好需要照顧，於是去了版石（我們這的一個鎮）和外婆同住。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家裡上學，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

為了讓我有人照料，媽媽將家裡的一樓租了出去。來租房的是一個五口之家，來自我們南片的一個小鄉鎮。

這家人姓謝，為了孩子高考而舉家來到縣城。謝叔叔面容清瘦，幽默風趣，每天笑意盈盈，騎著摩托車奔波於縣城和老家之間打理果園；阿姨個子嬌小，溫柔賢惠，在家料理全家人的飲食起居；大兒子性格開朗，成績優異，處於高三最後的衝刺階段；二女兒上高一，嬌俏的外表下是沉靜內斂的個性；小女兒叫珍珍，長得清秀可愛，脾氣傲嬌，跟我年紀相仿，在上五年級。

我每天跟他們一起吃飯，阿姨也幫我洗衣。他們一家人和睦美滿，互相愛惜。飯桌上，謝叔叔夫婦倆和大兒子二女兒總是爭著要吃上一餐的剩飯，四人中有人贏仗有人敗陣，無論誰吃剩飯，永遠輪不上我和珍珍。我說起過我喜歡吃務子，阿姨每天都炒務子。

為了讓兩個高中的孩子尤其是大兒子專心學業，夫婦倆將家裡的閉路電視關停。阿姨每晚忙著洗衣打掃，操持家務，等著兩個子女自習結束歸家。謝叔叔帶著珍珍學習，然後陪著我們玩耍。

我比同齡人早一年入學，不然也該是個五年級的孩子。起初，剛和他們相處有些生疏。家裡沒有電視，沒有媽媽，和陌生的一家人同住，我很不適應。千禧年那一年，手機沒有普及，這家人因為節儉，也將家裡的電話換成了接聽器，只能接通而不能撥打。

那時候，一到晚上我就守著電話發獃，常常為了等媽媽的一個電話而哭鬧不止，不停地問謝叔叔，我媽媽今晚會給我打電話嗎，她為什麼還不給我打電話，她這周會回來看我嗎…重複的夜晚重複的問題卻從來沒有打破謝叔叔的笑容和耐心，常常是珍珍聽了後跟我生氣，說，你不要再這樣煩著我爸爸！

有一晚，我接到媽媽電話，一直哭著求她周末要回來看我，她答應了。我大喜過望，一晚上拉著珍珍不停嚷嚷說我媽媽這周要回來啦！她被我煩得不行，丟給我好幾個白眼。那晚謝叔叔很開心，說，我們的小楠子這周終於要和媽媽見面啦。

可算熬到了周末。

下午一放學，謝叔叔就騎著摩托車載我到了汽車站，阿姨在家準備晚飯說等我們回來。我和謝叔叔守在站台，車站裡車輛密密麻麻，路人行色匆匆。每進一輛汽車我就興高采烈湊上去尋找媽媽的身影。那時候版石到縣城的車每半個小時一趟，我來來回回等過了5輛車，卻始終沒有等來媽媽。

太陽西沉，夜幕降臨。車站裡接送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我的心情也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我意識到也許是媽媽騙了我，或者，她忘了我，總之她沒有回來。站內人越來越少，我低著頭悶不吭聲，撿了根樹枝一直在地面畫圈圈，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圈圈中。這時，平日里不抽煙的謝叔叔突然點了根煙，拉起我說，楠子別等了，我們回家吧。

那晚，謝叔叔和阿姨哄了我很久，我沒肯吃飯。

他們飯後，謝叔叔給我打了一盆水，端進客廳讓我洗腳。我看著水，熱騰騰的水汽氤氳成滿腹委屈，我突然一腳將盆踢翻，嚎啕大哭：我媽媽為什麼要騙我，說好會回來的怎麼就沒見到她人呢！

阿姨大驚失色，趕忙過來打掃，謝叔叔默默又去接了盆水過來，一聲不吭在我身邊坐下，低著頭開始幫我洗腳。他輕聲地說：你別難過了，我明天去給你媽媽打電話，讓她下周一定回來看你，好嗎？我安靜下來，開了閘的眼淚不停落進盆里。

在旁邊的珍珍嘟著嘴很生氣，她說，你憑什麼這樣對我爸爸，這是我的爸爸！

謝叔叔轉身立即呵止了她，他說，在同一個屋檐下，你們應該互相陪伴互相愛護，不要爭論誰是誰的爸爸。

後來，我每晚和珍珍一起學習、下軍棋、下跳棋、交換小人書，聽謝叔叔給我們講笑話，講生活中的道理。我們偶爾鬧彆扭，但很快會和好。有時我周末出門跟同學見面，珍珍總是裝作不在意地在門口探著腦袋等我回家。有時珍珍也來我房間跟我同睡，常常聊著天就不知不覺睡去。

有一晚，我說起我爸爸一直不在我身邊，而且在家總是很嚴肅，我很害怕他。說著就有些低落，囁喏說，你爸爸真好。這時，睡得迷迷糊糊的珍珍突然翻身嘟囔了一句，現在我爸爸也是你爸爸啊。我聽了很興奮，剛想轉過臉謝謝她，卻發現她安靜地睡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少吵著要媽媽回來看我。偶爾周末，謝叔叔送我去車站，買好車票送我上車，我去版石看望媽媽和外婆。

那年高考，他們的大兒子是我們縣裡的文科狀元。謝叔叔夫婦很開心，在學期結束後收拾了行李，全家人一同搬回了老家。臨走前，珍珍哭著留了張照片給我，照片中，她清秀的瓜子小臉微微笑著很是可愛。

再後來，哥哥在深圳讀了一年書後，又回到家裡上學，媽媽也回到了我身邊。

有一天，媽媽告訴我，謝叔叔有次給她打電話，語氣很不高興，責備她不該騙我，讓我一個小孩子那天在車站那麼傷心。他說，為人父母要說到做到，因為大人的話孩子總是會當真。

說到這的時候，媽媽悄悄紅了眼眶。

白駒過隙，轉眼十幾年。我再沒見到過他們，沒有聯繫方式，甚至不記得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全名。我常常在夜裡想起他們，會眼眶濕潤，就好比現在敲這些字的時候，仍會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