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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鳥島上的神

十三維按:這是一篇精心寫成的小說。在一個小島上發生的小小的故事,充滿了無所不在的隱喻,卻步步都在逼近真相。如果你的解讀能跟著唯一邏輯腳步,你會找到它——

渡輪直達花鳥島,若不是冬季,旅遊淡季,這次行動也不會選在這。

渡輪上,總有不少風景。有個日本人,第七天才到,說花鳥島上有寶藏,是伊耶那美在創造日本列島時預感到自己終將回歸混沌,留下小片殘缺的靈魂埋於此島。那還是他醉意朦朧時無意間透露(上船後一直在喝酒)。船到中途,一股海風襲來,或是吹醒了他——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臉頰兩側的肉都滲出血來。往後便是緘默。還有個人,身著深褐色中山裝,梳三七頭,眼袋泛黑而下垂,沉默寡語,一路上在看花鳥燈塔的結構圖。而他的同伴,或許是助理,卻略顯痴呆,行動遲緩。他稱他為教授。

安木後來才想明白。這三人不像旅客,更像是開了翅膀的雄孔雀,安靜地站在那,等人來駐足欣賞;就彷彿在故意吸引某些人。

安木在渡輪上待滿一周,卻苦於回憶這不停地折返。他鐵定面色蒼白,但白中透露些許紅潮,仿若初生霞光,寧靜中蘊含著聚變的能量。他在觀察,比眾多人都默默無聲。他還發現,人類似是征服了海洋,塑料袋和異味滲透至海平面。他親眼目睹一條魚在海水中,被塑料袋絞死。

第七天的最後一趟,安木下船,又一次踏上花鳥島——上午乘船,下午下船,晚上住在島上。時值日暮西歸,島上霧氣縈繞,是一群頑皮的幽靈,濕糯糯,黏在脖子上,還往領口和袖口鑽。他駐足在原地,原已跨出的右腳——本已雀躍地想向前衝去——重新收攏,歸位,再次正視這座幽靈島嶼。遠方塔頂的氙氣聚光燈環繞四周,他對下表,每分鐘一圈。一如往常。此刻島嶼上顯得過分寂靜。同一批下船的人不知去向,沒有說話音,唯獨風聲;在幽靈遮掩下,沒留下腳印,只剩幾條退潮時殘留著的孤獨石斑魚,可憐兮兮地一躍,休息會再一躍。他收回目光,緊了下脖子,朝民宿走去。

民宿。他看到日本人和教授在大廳交談,便點了份茶水,一屁股坐在布藝沙發上,自顧自聽著。那兩人毫不在意,在討論屋後林園。

日本人說:「胡教授,這林子的布局是有規律的嘛。八卦,還是……奇門遁甲?」

胡教授咧嘴一笑,道:「佐藤先生,雖然我去過,但還真不清楚。我只研究燈塔。我喜歡它帶去的光明,指引迷途之人步入歸途。」提到燈塔時,安木刻意多看了他兩眼。

佐藤看起來對胡教授的搪塞習以為常。沒有任何先兆,他轉向安木:「這位先生,您去過屋後的林子嗎,覺得如何。」

安木一愣,他一面回憶,一面直視佐藤。他半邊頭髮似被燙傷過,一小塊頭皮滿布瘢痕;身著西裝,就在這幾秒內還下意識撫摸一下領帶,捋順至筆挺,可以說正統,或是刻板、迂腐;漢語流利,像在中國待了不少年,聲音略顯沉悶,讓人不愉快。他不知道之前他倆聊了什麼,思索片刻,說:「是佐藤先生嗎……我還沒去林子看過,不好說。據我所知,奇門遁甲不是簡簡單單由林子就能做成的。我建議您去隔壁的桃花島上,聽說那兒有座桃花陣。」

胡教授詫異地瞥了眼安木。安木不留痕迹地點了點頭。

佐藤面無神色,用吩咐的語氣說:「那你真該去看看林子。」

安木聳聳肩,毫不在意。他只為要事而來。接下去這段時間,沒人說話,只余胡教授喝茶的咕嚕聲。屋外的幽靈總想飄進來,黏在門窗上,像紙糊的窗花。

胡教授喝乾一杯茶,讓服務員加水,順便說:「佐藤先生,背後有人指指點點,說您來是挖寶的?」

話題引到日本人身上,他並不以為意:「我崇拜伊耶那美。每去一個地方都會這樣說。這是我人生的信條。與你熱愛燈塔一樣,人活著總要有追求和嚮往。」

安木覺得教授極有可能是那個人。冬季來島上調研燈塔,事情沒這麼湊巧。更何況這幾天的觀察,尤其是助理。時辰尚早,天還未黑透。絲絲縷縷的光芒化為一柄柄利劍,不懼幽靈,爭取在這土地上留下今日最後的璀璨。

三天前,他首次入林。裡面布滿凋謝的花,落敗的亭子,若隱若現的殘木。真有趣,他想著,因為這一切像他遙遠而古老的故鄉。樓蘭。這名字多麼美妙而神奇。他時常夢見它,從輝煌到衰落,再重塑輝煌。

古人生活在沙漠中,缺乏水源。水即神靈。他們不願落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及望目,唯有死人枯骨」的地步,就集結各方有識之士,商討對策。有個僧人說遷都,但在具體位置上爭吵不休,有不少人反對,認為這是逃避,不是勇士之舉。於是,就有勇士提議進攻玉門關,奪取漢人城池,但其餘人一聲不吭。最終,有個神官,來自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提議說為何不自己降雨,永絕後患。他還搬出巴比倫偉大的空中花園。若建造一個空中花園,能人為控制降雨,既能展現浩蕩之國威,又能改善枯竭之現狀。那水從何處來。眾人口徑一致,用祭壇引地水升天。那地水何處來。最終,一名德高望重的祭祀(出生於樓蘭,年幼四處留學,是一名傳奇祭祀)一錘定音:我已與水神對話,得知兩種水源,一是地下水,只要祭壇建成,就會緩慢累積;二是鮮血,一人血量可抵半天雨量。先建造祭壇,一旦建成雨水有望;空中花園只能操控而已。

那天晚上,君主親自接見這幾位有識之士,聘請他們當護國神使,為建造祭壇獻計劃策。同時,請求他們保密。經過一千零一個夜晚,龐雜的祭壇,迷宮般悄無聲息地拔地而起。當晚,君主逐個接見神使,又逐個殺害。輪到祭祀時,他發覺風沙中摻雜細微的濕潤,漆黑夜空群星隱匿,遠處有烏雲壓近,便躲開眾人,逃之夭夭。雨下了整整七天,澆灌著樓蘭,滋潤著君主前所未聞的聲譽。

祭壇全貌是以各個村落為拐角的迷宮,高牆聳立;建造各類神話巨像,佛塔殿堂,不知名的荊棘,散落巨量陶片、錢幣、木簡、首飾;每條道——不論大小,不管是否死路——都挖有溝渠,以引出地下水。正中心是用無數人命(戰爭俘虜)堆成的祭壇。鮮血就是在那而灑。

林子的布局與祭壇甚是相近。

林子里還有人,是那名助理。他打聲招呼:「這林子蠻有趣的。」

助理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覺得林子里東西擺放挺有趣。」安木試圖套話,而助理悶聲不吭,「你喜歡林子嗎,我喜歡。我們可以一起研究。」

「你是誰?」助理說話簡潔利索,蘊含著威脅。由此可見,他不善於遮掩情感。

安木沉默著,有一瞬間,林子里連呼吸聲都不存在。唯獨死亡的呼嘯聲。他謹慎地回答:「當我是夢中人。我聽說你們是來調研燈塔?那傢伙有點年代了啊。」

「教授說燈塔是他生命的延伸。」助理彷彿忘記之前威脅的口吻,不過說完便自顧自走了。

「告訴教授,我也研究燈塔,尤其是頻率……請把我們的對話轉告給他。」說完這句話,安木未曾注意到助理有絲毫停頓,反而加快步伐。

他又隨便轉了下,撿起幾塊瓦片,有些完全支離破碎,有幾個缺了角。奇怪之處是上面有圖案,像是祭祀的畫像。

祭祀跑了後,國王大為震怒,速即派人出去抓捕。顯然祭祀更了解迷宮,輕鬆甩掉追兵,投奔婼羌;卻引來國王的憤怒,一舉滅了婼羌。他又先後投靠小宛、精絕、且末等國,但均被樓蘭吞併。最終,祭祀在趕往匈奴途中被國王截殺。臨終前,他飲恨詛咒樓蘭,說會生生世世記住這一切。當然,這只是一個笑話。

安木此刻已經肯定,這林子是樓蘭後人所建。他吃力地按捺跳躍的心,收攏飄動的影子,撫平展翅的靈魂。夢中的預言即將來臨:同胞重逢,血祭當場,祭壇重現,神力降臨,掌握自然之力;待建成空中花園,即可成神。世界將為之俯首稱臣。21世紀只有一個主題曲:樓蘭。

他畢生研究吐火羅語。兩年前,注意到暗網上有單生意——翻譯一本古籍的復刻本。研究後,察覺古籍為假,暗藏密語是真——尋找樓蘭同胞。有回復「古籍講解了一座祭壇,您有其他相關資料嗎?比如陶片,簡牘,或是夢境……」一天之內,傳來「敦煌在隔壁,花園在夢境。」一來二去,對話中直指線下重逢。定在今日,花鳥島上,午夜時分,看到燈塔變為每50秒一圈時,第二天清晨赴林子相見;若沒看到,另擇佳日。

夢境死纏爛打著他,以及每位樓蘭後人;而他甘願為祖先夙願奉獻一生。這導致他有慾望;而有慾望的人像條小魚,被釣竿擺弄,從遠古到現代,從小溪至大海。他一向謹慎對待細枝末節,學會控制自己,舉止、呼吸,甚至睜眼睡覺,不敢說夢話。他怕被人當成異教徒。他奉行深思熟慮,又傾聽祖先的指引;他嗤之以鼻神靈學說,又驚恐反反覆復的夢境——或許在他內心深處,孕育出一滴渴望神力的水珠。

那天,未來神力的掌控者退出林子,帶著滿臉勝利。而現在,他依然橢圓臉,高鼻樑,滿臉謙卑和溫和。他在意剛才教授的反應,尤其是那一撇,如此詫異。

教授依然在喝茶,日本人在看報紙。幽靈在屋外徘徊,隨著漸起的風聲敲打著門窗,還有內心的門窗。他醞釀片刻,打破平靜:「佐藤先生,您說的林子奇特嗎?」

佐藤將報紙摺疊好,恢復成原本模樣,道:「我覺得奇怪,但不甚清楚。」

安木看了眼教授,把早已想好的話說出來:「我雖然沒去過,但是我在地圖上看過俯視圖。不論是否有講究,林子供人遮陰、休憩、玩耍,或許還能看一場困獸猶鬥;這不就是人生縮影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處林子,它能遮掩你的目的,想法……甚至你的夢境——管它波光粼粼,還是驚濤駭浪。中國傳統博大精深,林子為何而造,用何種材質,布局為何,上下五千年,誰又能無所不知,何必事事追究透徹呢?就連我們心中都可能有五千個林子。」

這句話把倆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安木注意到教授的眼珠有波光轉動,似乎有話要脫口而出。

佐藤也是奇怪,他答非所問;說的話更奇怪:「神會在夢中保佑我們。」

話題戛然而止,彷彿是因為有三個人在場。教授看佐藤重新把報紙張開,便起身回房了。安木雖然在腦海里回憶之前發生的一系列細節,仍注意到教授背對著日本人,回頭望他的兩眼。

安木思考過日本人的身份,但不清楚教授和日本人交談過什麼。他不願多想。沒過多久,安木在前台詢問到教授的房間,尋了過去。一路上,他覺得胃部一陣痙攣,泛起酸味,嘔向嘴角,不由放緩腳步,重新回憶。暗網對話為真,不是圈套。他判斷教授是樓蘭後人。他不清楚,往前一步是天堂還是地獄。或許這纏繞的夢境,虛幻的未來最初只是心中一粒種子,經年累月,養育成林子,鬱鬱蔥蔥。他看著走廊里的木板,印象派壁畫,刺眼的燈光,幻化成一座座祭壇,一場場大雨。他想掌控身體,支配靈魂,不想被夢境折磨。他踱步至教授門口,想要敲門,終又放下。慢慢回到自己房間,關上燈,靜坐在窗口。

十二點准,燈塔變為50秒一圈。

安木原本水杉樹般筆挺的身體徒然崩塌,無邊落葉漫天飛舞,樹榦支離破碎,變成一條軟綿綿的蟲子,全身粘在椅子上。安木閉上眼,任思緒紛飛,然而腦袋裡空空如也。就這樣,黑暗和虛無吞噬了他。房間里仿若無人存在。直到唏噓的嘆氣聲傳出,他站起來,筆挺如另一顆水杉樹。打開房門,走向黑暗,輕聲敲門:「胡教授,在嗎?」

「是誰?」略帶警覺。

「花鳥島上,午夜時分。是我。」

門打開,教授還未洗漱,頭髮糾纏在一起,若不是臉依然是那張臉,當真認不出。他面色蒼白,眼神卻熱烈,像是一名剛奪冠的年輕運動員:「果真是你,進來吧。」聲音沒有絲毫驚訝。

安木把門帶上,直截了當:「我曾考慮過是不是那位日本人。」

「我也考慮過,是有點像……不過你出現了。」

安木期盼地望著教授:「你還知道其他同胞嗎?」

「不知道。我廣撒網,只在暗網上碰到你。我倆足夠了。光輝即將重見天日。」

燈塔依然在轉動,驅趕幽靈。沒人注意到這個房間,兩位同胞——彷彿是多年好友——重逢,交流沒有絲毫生硬。

安木滿臉嚴肅,問:「教授,你應該知道。重逢是個重要的儀式,明早需要血祭。祭品不能是我倆。你有準備嗎?」

教授開懷大笑:「我早想到了,所以我招收了一名臨時的,有病症的助理。他沒家人,更沒後顧之憂。」

「助理?我碰到的那個?」

「對。我讓他每天逛林子,看有誰在那。你還讓他轉告一些話吧,之後我就注意你了。」

「你跟他說過什麼嗎?」

「我只跟他說,這次調研是神的旨意。每天灌輸。他現在甘願為神做任何事。我,哦不,我們就是神。」說完,教授忍不住大笑起來,面目猙獰,引起樹木顫抖,海浪咆哮。這是安木見過所有宗教中最恐怖的神。

「為什麼選擇在這個島上?」

「神的安排。若不是冬季,旅遊淡季,這次行動也不會選在這。總之,祭壇在這,等我們掌握神力後,直指日本。」教授說神的時候,儼然在說自己。

「早上見。勝利即將到來。」安木退出房間。

「勝利已經到來,我看到它了。」教授笑著說。

走廊里,黑暗躲進角落,屋外幽靈撤退,或是恐懼神的威嚴。安靜,萬籟無聲。

安木沒料到會睡過頭。他醒來時,太陽已透過窗戶漫射至房間。當真溫暖,像是夏天已到來。天空中,光線的顏色五彩繽紛,均為暖色調。預兆為吉。

不過樓下吵吵鬧鬧,轟鳴聲攥著安木下樓詢問:「怎麼了?」

一群人紛紛解答:「林子里死了兩個人,警察已經來控制住嫌疑犯了。」

「好像是一個中年人被他同伴用石頭砸死了,然後又被日本人砸死了。」

「那是教授被他助理……活生生砸死啊,據說腦漿都飛到奔跑過去的日本人臉上。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日本人看到後和助理糾纏在一起。」

安木默默聽著,不時表達惋惜之情。他又要回憶,細緻而詳細地——是否有路人看到些什麼。

昨晚大廳,教授回屋,他向日本人告辭,往屋外走去。林子旁,再一次碰到助理,便說:「又見面了。」

助理點點頭,沒說什麼。那時,他通過每天的觀察和交談,得知助理——臨時僱傭,腦部有損傷,太過容易接受他人的信息,只認為教授來調研燈塔——有可能就是祭品。

他接著說了一串話:「燈塔,我感興趣,你已告訴了教授,是嗎?他跟我說了。就在剛才,屋內大廳里。我跟你們是一伙人。否則我也不會關注林子和燈塔。你有疑惑是嗎?不要緊。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改變燈塔的頻率?不回答嗎?今晚,讓你去吧。不用疑惑,他都告訴我了。你不信?那你可以去問他……你不用現在就去找他,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神嗎?原來他告訴你了,那我告訴你有關生死的秘密。」

助理果真停下腳步。安木說:「等你在燈塔那邊改好頻率,就趕來教授房門外。不用進來,就在門外偷聽。他會說出處置你。但我要提醒你,當知道這一切後,你要悶聲不吭,回到你房間等我。我會告訴你如何解決。他許諾你將成為神?那我還會告訴你真正成神的方法。把房間名告訴我。你先去完成他給你的任務吧。」

這時確定沒有他人存在。更晚的談話,就更沒人聽到了。回憶終告段落,暗網也沒留下任何腳印。

安木心想:我說過,會生生世世盯住你們。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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