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不退，已進可退

我很喜歡禪宗的一個公案,關於隱峰禪師:一日,馬祖展腳在路上坐。師曰：「請師收足。」祖曰：「已展不縮。」師曰：「已進不退。」乃推車碾損祖腳。祖歸法堂，執斧子曰：「適來碾損老僧腳底出來！」師便出於祖前，引頸，祖乃置斧。

大概的意思就是:有天馬祖(當時隱峰禪師的師父)伸著腳坐在路邊,隱峰禪師推著板車路過,說「請師父收腳。」馬祖說「已經伸出去了不收。」隱峰:「我也已經到這裡了,不退。」然後就推著板車碾過了馬祖的腳。馬祖老師回到平時講課的堂上,拿了把斧頭說:剛才碾傷我的腳的人出來! 隱峰站到馬祖面前,伸出了自己的脖子給他。老師於是收起了斧子。

作為一個修行人,隱峰禪師在那天通過了他的師父馬祖的即興測試:他沒有思前想後,直下承擔。機鋒敏捷。作為一個非修行人,我們會在生活的許多時刻思前想後,每件事企圖作出「最好的選擇」,我們中大多數多少都會有追求完美的傾向。以上師徒做法在生活中或許有些難以理解,但他們確實在向我們展示一些東西——與我們普通人有關的東西。

我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這個故事帶給我的啟示。

假如放在我的身上,請老師收腳,老師不收,那我肯定不會推過車子去讓老師的腳受傷。這是人之常情,因為我們心有顧慮。如果說馬祖選擇「已展不收」,看作是A選項,「收腳」就是B選項。若隱峰的A是「推過去」,B是「不推」。再到後來,馬祖說「傷了我的腳的人站出來」隱峰選A是「站出來」,B是「不站出來」。接著選A:「伸脖子」或B「道歉,請求寬恕」。如果這樣區分,不管是馬祖還是隱峰,他們全部都是選了A。

修行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當下可突破了內心的彎彎曲曲,直下選擇與承擔,破除疑慮,心中自然清涼自在。我想修行之道也是內心的解脫之道。

可是我們普通人,內心如同山路十八彎,最後把自己迷失掉,也很常見,因為我們時刻與思緒憂慮及煩惱為伴。每遇一事，在A與B的選項中斟酌著最佳答案,極力排除一個可能需要去承擔的不好的結果。所謂的趨樂避苦是人的天性。這其實有利於我們在群體中的生活,特別是「善於為別人考慮」這項,一定程度地維護了人際關係。凡事平衡就沒有太大困擾,但是如果思慮過度,內心也是很痛苦的。

比如晚上失眠,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失眠的時候,而且失眠基本上都是有原因的,發生了一些事情,或是即將要面對的事情,或是想一些事情,或是喝了神經比較興奮的東西。如果不是,就不會失眠,因為人的身體有困了就睡餓了就吃的本能需求,身體會跟隨自己的需求。除非遇到了干擾。失眠是什麼樣的體驗,失眠過的人就知道,每分每秒因為想入睡而不得所以時間被拉長了,難受就放大了。這個時候再加上擔心明天沒有精神,皮膚不好或身體會不好等等之類的自我暗示(擔憂),就更加痛苦了。失眠一天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續幾天失眠,這個時候明顯會感覺到精神狀態很差,負面情緒增多,心情煩躁,脾氣容易暴躁。而且可能會陷入一種擔心帶來的恐懼中:我這樣一直下去怎麼辦?想想很黑暗。

失眠如此,陷入抑鬱或是焦慮的情緒中也是如此。

「不可以是這樣的狀態......」太多的應該,必須,然後做不到的「不可以」,形成了越來越多負面感受和情緒的漩渦。

作為無法直下承擔的普通人,受到糾結和內心衝突的困擾,可否允許選A或B,抑或是選了A之後再選B,然後再選回A?

心理衝突往往發生在,選了A之後,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去否定和質疑自己的選擇,不應該選A,或是選了B之後亦是如此,責怪自己為何不選A。永遠沒有完美的答案,就看是否願意和自己的選擇在一起,為自己的選擇來承擔,或支持和認可自己的選擇。

這個意思並不是說,選了A之後我就不能選B了,而是不論自己選哪個,或是後悔了再選,在整個流動變化的過程當中,是否願意和自己的選擇一起,儘可能減少自責後悔,與選擇一起並承擔?直到內心的需求又發生了改變。

「直心是道場」,因為沒有繞太多,沒有太多衝突,因而沒有煩惱困擾。直下反應,直下承擔。是為心靈的自我解脫之道。替內心掙脫評價要求所造成的衝突困擾。即便無法消除,也可借一念來幫助內心獲得平靜。

情緒如同水流,若想要水是平靜的。不是拿一塊石頭扔下去,而是寬容溫和地看著它,然後它可以慢慢恢復。如果恨這個負面情緒的水流,如同拿石頭去砸,也就越來越失控。水的暢通流動需要一種柔軟的智慧來承載,來幫助它的疏通。越容納,越平靜。

禪師通過言語和行為來表達:做或是不做,怎麼選,沒有關係,你是否願意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若願意,內心則慢慢可少受牽絆,天晴月朗。心中清明,則無有掛礙。

不過如果你連掛礙都允許,那麼生活中煩惱的每一絲,你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可感悟自在與自由的機緣。它們,沒有對錯,沒有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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