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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劉文介與孟晉齋藏書

我與祖父劉文介(號眉盦)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儘管我從小在他身邊長大,但祖父去世時(1968年),我還不滿13周歲。45年後的今天,回憶起祖父的種種往事,大多都已印象模糊了。腦海里剩下的只有一個不思量自難忘的畫面,那便是家裡的書,鋪天蓋地的藏書。

從小便覺得家裡書多,有滿滿的一房間。那個房間有18平方米,朝北朝西共有三扇窗,卻終日緊閉,光線幽暗。房中除了一張小床,一張小書桌,一張祭祀祖先時用的八仙桌以外,剩下的空間擺滿了裝著各種線裝書的書箱、書架。由於書的分量重,年久日長,這間房的木質地板都被書壓得嚴重傾斜了。

這是祖父一生心血的結晶。曾聽已故的祖母說,祖父一生共養育了六個子女。他讓多數子女都接受了高等教育,還要按月寄錢供養居住在南京的寡嫂(二哥劉文儼的遺孀),而且祖母又是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因而祖父當年經濟狀況之拮据,可想而知。即便如此,他只要稍有一點余錢,便會淘幾本舊書帶回家收藏。這一房間的書,便可以看作是祖父幾十年零用錢的積累。因而我們家沒有紅木傢具,沒有金銀玉器,沒有珠寶首飾,只有一房間的書!

祖父把他用來藏書的房間,取名為「孟晉齋」。

退休後的祖父,因患有慢性喘息性支氣管炎、肺氣腫病,行動很不方便,因此不大出門,「孟晉齋」便成了他整日消磨時光的精神樂園。

祖父對待他的藏書的態度,不只是簡單的「擁有」抑或是「喜愛」,而是有著知遇之恩與敬惜之情的。祖父把他認為最珍貴的書藏於木箱中,這些木箱的箱蓋上都刻有「青藜閣」三個字,是他特意請舊書店定製的。再把他認為次一檔的書放在竹片編的書箱里,其他的書就排列在藤書架上。至於那12本他親手編寫的《孟晉齋藏碑目》,是他所有碑帖藏品的一覽表,因為要經常翻閱,平時就放在小書桌上,和筆墨、硯台等相映成趣,成了我們孫輩至今記憶猶新的一道景觀。

孟晉齋的房門平時是緊鎖的。家人和我們小孩都不能隨意進去,祖父自己也是白天進去翻書,晚上再回卧室睡覺。只有每年春夏間的幾個月,天氣暖和了,祖父喉嚨間不再不停地發出哮喘的鳴音了,他才晚上也睡在孟晉齋里。這才有了古人所謂的在書齋里「偃仰嘯歌」的情景。

祖父不僅讀書,而且惜書。修補殘破的線裝書和碑帖亦是他晚年一大樂趣。這件事往往在夏秋之間做。他總是先讓祖母在煤爐上打好薄薄的面製漿糊,再鋪開新買來的宣紙,往上面塗滿薄薄的漿糊汁,再把有些殘破的碑帖紙輕輕鋪上去。待漿糊汁略干一些,再把裱好的字或畫拎起來,用鉛絲吊在房中待風吹乾。一年中只有這段時間,孟晉齋的窗、門才是敞開的。風從北窗中吹進來,又從門中飄出去,明亮的光線里氤氳著漿糊與墨汁的香味。穿著單布衫的祖父看著一張張吊在那裡剛裱糊好的碑帖,眉宇間洋溢著少有的愉悅—這是他晚年最有成就感的勞作啊。

祖父生命中的最後幾年,也是「文革」剛開始的幾年。其時,家中已發生一些成員亡故的不幸,但還是成功地瞞住了他。瞞不住的卻是外界不斷傳來的壞消息:紅衛兵剪行人的小褲腳管了,抄家了,燒書了,許多人家趕快把自認為是「四舊」的東西,或賣或處理了。但對我們家來說,到處都是「四舊」,一房間的書怎麼處理啊?一家人膽戰心驚地過日子,一聽到外面響起鑼鼓聲,就以為是紅衛兵來抄家了。有一天,祖父正在書房北窗下的書桌上寫東西,弄堂口突然又響起了鑼鼓聲和喧鬧聲。我在旁聽到後嚇得不行,卻見祖父臉上現出我從未見過的凝重表情,輕拍几案緩緩站起,沉沉地說道:「好啊,讓他們來抄家好了。他們要是敢燒我的書,我就跳到火里和書一起燒了!」我聽了更怕得直抖,差點哭出來。幸好鑼鼓和喧鬧聲漸漸遠去了,原來不是沖著我家來的。事後想來,這固然是得益於我叔叔當時在部隊服役,我祖父還是軍屬的原因。但更多的大概還是由於我們家平時從不與鄰里結怨,社區里的鄰居們素質也比較好吧,這才讓我祖父的藏書倖免於抄家之手,也避免了至今想起來還不知會是怎樣慘烈的一幕。

1968年1月1日,祖父去世了。在臨終遺囑中他有許多放不下的心事。他對他的藏書是這樣交代的:「我死後,我的書一本也不準賣!」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這道遺囑是多麼難以執行啊!但我們誰都深切感受到了祖父內心裡,欲與心愛的藏書生死相依的強烈感情!現在,可以告慰祖父在天之靈的是:您的愛書,已有現代學者們在珍藏著,關注著,研究著。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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