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媚：青春期為什麼總喜歡干出格的事

食光機

食物中的當代微觀小史

文 | 西門媚

高一的時候，忽然覺得自由了。我的初中三年很不快樂，直到高中，重新選擇了學校，交到了新朋友。

那時，離家遠的學生中午就在學校吃飯。高一上學期，我們五人就已經很熟了。小敏、阿華、波仔、小星和我。其實還有一兩位同學在學校吃飯，不知為什麼，就被我們自動忽略了。在記憶中，班上只有我們五人是中午在學校的。

最早是一起買飯到教室，圍坐一起。飯後，飯盒和碗堆到一起，他們四人打牌，「拱豬」，決一勝負。輸的人洗碗。我從來不愛打牌，他們讓我押一家，押輸了就一起洗碗。

有時候玩得興起，下午同學們都到教室了，我們還沒決出勝負。

最嚴重的一次，一位女生進了教室，發現我們的臟碗正堆在她的課桌上，她直接把她的桌蓋一掀，碗和飯盒和少量的飯菜，摔落一地。搪瓷碗掉了瓷，飯盒癟了角，更重要的是，這是在一大群同學面前，我們很下不來台，只能灰溜溜地撿起散落的餐具，還得把地掃了。她和我們結下了梁子。

這位女同學名叫水紅，長得挺漂亮，打扮時尚，家住在街上。我們高中同學家庭背景，大約以學校、研究單位為主，只有幾個，來自街道。

住在街上的年輕人，在我們心目中，都自帶一種神秘，在成都話里，稱之為「街娃兒」、「街妹兒」。覺得他們江湖氣，性子野，膽子大，講話粗。當然，也並非全是貶義，在單位院子里長大的孩子，對他們又有隱隱的羨慕佩服。

第二天中午，剛吃完飯，家住在附近的男生阿秋就來了，他手裡拿了一支棍，挑著一個，灰色的細長的東西。

我們五人正圍坐一起，遠遠地只晃了一眼，小星就叫了起來：「蛇！」我一聽，馬上雙腳離地，跳上了椅子，背轉身體，不敢看。

三位男生卻來勁了，馬上圍住了阿秋。

我聽得小敏大聲地說：「是蛇皮！蛇蛻！」

「啥子蛇蛻？！就是蛇！」這是阿秋的聲音。

「死了的，死了的。」這是阿華在說。

「不僅死了，好像都要臭了！你在哪兒搞來的？」波仔說。

他們嘀咕了一陣，回到圍坐的位子，見我和小星，坐在桌子上，雙腳踩著椅子，說：「已經扔了，沒事！」

下午上學的同學陸續來了。今天我們早早地洗了碗，坐到了各自位置上。

就看見水紅來了，哼著歌，臉上若無其事，似乎完全忘記昨天的事了。走到她的桌前，「啪」地一下，掀開了桌子，又「啪」地一下，合上了桌子。沒放書包，轉身就出去了。

一會兒，水紅又進來了，身後跟著阿秋。她對阿秋說：「我桌子裡頭有東西，你幫我搞一下。」

阿秋手上拿了個棍子，走到水紅的桌前，翻開蓋板，用棍子一挑。一條灰色的長東西，被挑了起來。周圍已經很多同學了，好多人發出驚呼聲：「蛇！」。

原來，幾位男生，中午把死蛇放進了她的桌子。

水紅稍一側身，讓阿秋挑著死蛇出去，接著就把書包放進課桌，蓋上蓋板，坐下了。淡定自若。

估計小星和我一樣震驚。這次不是被死蛇嚇著，而是因為水紅的態度。她的課桌甚至都沒抹一下。

我扭頭去看小敏，他的臉都白了，半低著頭，眼睛向上，死死地盯著前面。又看阿華，阿華把頭埋到了桌子里了。

這一戰，就這麼輸了。

《80年代中學生》，作者任曙林

過了一天，我們剛打飯回教室，阿秋就出現了。阿秋嚅嚅地，對著三位男生嘀嘀咕咕。我和小星沒聽清阿秋到底在說啥。只見阿華哈哈一笑，說：「這個樣子啊！你喜歡她！」波仔說：「你這個叛徒！」

「我們去望江公園吃飯！我找得到一個小門，不用門票的。」沉默了半天的小敏，忽然提議。

我和小星不知道發生了啥，但也馬上贊成。

望江公園離我們學校不算遠，騎車不過十多分鐘。

他們四人都有自行車，我搭阿華或小敏的車。跟小敏從那個園丁工作的小門溜進去，沿著竹林間的小路，找到一處有石桌石凳的地方。吃飯，打牌。竹蔭下，涼爽無比。比在教室過一中午，舒服太多了。

只要天氣適宜，我們就常溜去望江公園。但有一天，去望江公園，不是為了吃飯，是不得不去。

那天也是阿秋帶來的消息，說下午要化學考試，卷子已經印出來了，他看見了化學老師正把卷子收起來。「沒聽說要考試啊！」「千真萬確，我聽到她說，要給大家一個教訓！」

中午的時候，我們幾人早早地吃了飯，就來到化學老師辦公室外面。辦公室是平房，大家在門口一轉悠，就看出門道了。

窗子上安裝了鐵欄杆，但最上面的氣窗沒裝，而且是半天著的。波仔個子小，而且柔韌性極好。阿華、小敏把他托起來，他靈巧地翻了進去。果真如阿秋所說，化學老師的辦公桌里，有厚厚的一疊試卷。波仔帶出了兩份。

那個中午，我們在望江公園的石桌上，開始做題。這些題太難了，有的內容老師根本還沒講，幸好我們有了準備。我們幾人分工合作，差不多一中午才做完。

下午考試的時候，這份答好的卷子在大多數男生中傳來傳去。

我和小星不用抄答案，做過的那部分就記得了。

第二天，化學老師和班主任開始清查試卷泄露情況。

當然會發現試卷泄露啦。因為這是市上統一的化學競賽題，後面一小半的內容，我們還沒學。沒學的那部分答不上來是正常的，老師根本沒要求做後面部分。

很多男生被單獨叫到老師那兒去詢問。那個年齡，覺得義氣最重要，沒有男生會對老師講出實情。

我和小星，覺得莫名其妙，他們也明知道後面部分不用做，明知道這樣會暴露啊，為什麼還要把題全部做完。

連著追查了幾天，直到班上又有新的狀況發生，班主任的注意力轉移去追查新情況。那時候，班上的問題總是層出不窮。班主任隨時出現在窗外，後門，就像永遠在和學生戰鬥。

成年後回想，才慢慢知道那些脆弱、抱團、自卑、叛逆，是青春期的正常心理， 也學會了分析那時很多行為表現。比如為什麼既要偷卷子，又要故意暴露。在那個年齡，故意為之，就是想突破些什麼。違規，出格，測試自己的膽量，測試同伴的信任。

我一直認為，我和我周圍的好幾個朋友，天資本來不錯，但都是青春期反應過大，度過得相當不安穩，因此走了不少彎路，成年後，費了相當大的功夫才能彌補回來。青春期過得平順的人，後面的道路也會平順很多。

題圖為電視劇《16歲的花季》

【作者簡介】

西門媚|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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