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肖全，從一粒種籽引發的攝影展

天下 06-04

「我就是個照相的，」肖全常用這句話來介紹自己。

百度百科上肖全生於1959年，但看真人你會充滿懷疑——這個人眼神清亮身姿挺拔意氣風發，明明倜儻風流才步入中年。

肖全

大概太習慣於採訪者的訝異，他絲毫沒停頓，「所謂照相，就是把一個人最本原的樣子記錄下來。關於攝影，我尊重後期處理，但不認可也沒有興趣。」

溝通起來非常隨性，完全沒架子。讓人突然就能明白為什麼攝影師那麼多，卻只有他能拍出《我們這一代》——崔健竇唯張藝謀姜文，哪個能輕易就讓你拍，個個都是出了名桀驁的人物，何況當年，肖全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青年。

《我們這一代》

從那些流傳於世的照片來看，不論三毛楊麗萍還是鞏俐周迅，通通一個雀斑、一顆黑痣、一個痘坑都原原本本地保留著，現如今哪有明星能接受自己如此示人？

「傳統攝影方式太粗糲，不討人歡心了，所以現在我更喜歡把鏡頭對著普通人。」

「旻果和妲妲算普通人嗎？」我問。

他大笑，「當然不算，你看他們一家人，我沒有見過老馬（Josef Margraf馬悠），但你看他的照片，他就是森林之王。你看旻果，端起紅酒杯的樣子就是一個在歐洲生活多年的亞洲女性，在嬌蘭的廣告視頻里和楊紫瓊一起在山上（布朗山，天籽生物多樣性保護區），氣場就完全蓋過了楊紫瓊。而她種樹的樣子，像地母。至於林妲（Linda）和宛妲（Vanda），就是天使就是精靈，更重要的是他們全家都有一種氣質，就是對自己的美不自知，不端著，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卻當自己是。」

「據我所知，拍攝旻果和妲妲是一次商業攝影，為什麼會從2013年一直跟拍到現在？」

「接到這項拍攝任務之前，我只是對在西雙版納這個做著恢復雨林生物多樣公益事業的國際家庭有耳聞，但並沒有與他們真正接觸過。直到13年4月我去了版納，見到這家人我就瘋了。開發商原本並沒有提出照片張數的要求，只是希望我能夠幫助記錄她們在西雙版納的真實生活，但我端起相機就連拍了一個月。不是因為小姑娘美，是因為那種靈動、和大自然的親近。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小姑娘不怕老鼠不怕蛇不怕任何蟲子，自然界的一切和她們都是朋友，這種接觸太驚人了。」

「剛剛到湄公山莊（老馬、旻果和妲妲的家）的時候，第一時間我就興奮了，我完全想像不到在景洪城市裡還會有這樣一塊凈土，大樹遮天蔽日，房子全藏在樹和樹之間，貓貓狗狗跑來跑去。而在十來年前（2000年），這裡還是一片橡膠林。你了解橡膠嗎？當然這也是旻果告訴我的，橡膠就是大自然的抽水機，會嚴重降低土壤的有機濃度，為了追求利益，版納的農民砍伐了大量原生雨林，種上了橡膠，可問題是這嚴重破壞了雨林的生物多樣性，而橡膠本身的經濟壽命不長，一片土地種完一輪橡膠後，就幾乎會寸草不生。我指著他們家的大樹問旻果這一切是怎麼做到的，她告訴我說一切都從種籽開始。」

「坦白講，我到湄公山莊的興奮被兩個小姑娘一盆水就澆息了。她們根本不理我，這對一個攝影師來說是致命的。被拍攝者拒絕和拍攝者的一切互動，你剛想摸相機，她們就會瞪你，瞪得你心裡發毛然後走掉。」

「那然後呢？你一定會有辦法，」我笑著說，「總不會比姜文竇唯更難拍。」

「當然更難，姜文他們都是成年人，我們有溝通渠道。當然小孩子也有，可她們太不一樣了，那時候老馬去世時間不久，宛妲性格活潑還好說，林妲是很沉靜的，她只允許自己的父母拍她。大概在湄公山莊住了一星期，我都沒拍出一張自己滿意的片子。直到有一天，林妲和宛妲爬上了屋頂，站在上邊挑釁我：你敢上來嗎。我腿不好，但還是爬上去了，因為我知道，如果上不去，她們可能會瞧不起我，我就沒有能和她們平等溝通的可能性了。」

「既然後來拍攝這麼順利，為什麼還會跟拍這麼多年？」我還是好奇。

「你問我為什麼會一直跟拍，那時林妲和宛妲還小，她們就是老馬和旻果投入到地球上的種籽，繼承著老馬和旻果的理想和責任，要把天籽的觀點傳遞到更多地方，讓更多人懂得生物多樣性的重要。而我作為一個記錄者，也是一顆種籽，我多拍攝一張她們的照片，讓多一個人看到，就是把種籽多傳遞到一個地方。整個世界都是從種籽開始的，黃龍溪谷和天籽合作，也是一顆種籽，慢慢的，到現場來的每一個人，買了房子的每一個家庭，就算不能馬上見到、感知到自己生活環境和其他地方的差異，但遲早有一天大家會看到，真的相信了、理解了、認知了，那麼那個時候的每一個人也都是一顆種籽了。」

一切從種籽開始

——《肖全和妲妲的世界》攝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