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花開，濕潤灼灼

玉蘭花開，濕潤灼灼

本文選自紅袖添香短篇原創頻道，作者：安吉女子

三十多歲時才第一次看到白玉蘭。那時在小鎮剛買新居，所在小區從傳達室到最後一幢樓的那條小路兩邊，栽著十幾棵數米高的樹，樹榦直而光滑，樹形很是清朗俊逸，卻不知叫什麼。直到次年早春，那十幾棵樹忽然競相綻放，枝頭上開出了一朵一朵碩大豐盈的白色蓮狀花朵，且滿樹不著一葉，看起來如此乾淨又如此孤高決絕，完全驚艷，一下子被吸引，問了人，方知這就是早聞其名卻無緣得見的白玉蘭，也稱玉蘭、木蘭。

這以後，玉蘭年年開，且一年比一年開得茂盛。最初的驚艷自然慢慢淡卻，而逐漸代之以知交故友般的親切和熟捻於心。三月一過，每次走那條小路，都會情不自禁慢下腳步，抬眼細看頭上的枝丫，看上面是否長出花苞，是哪棵樹最先開花，也會想一想，今年的花事和往年會有什麼不同，等等，總之，心思細膩而溫婉，就像在期待一場秘密約會。等到玉蘭一朵朵迎風而立，把一條尋常小路裝點得畫卷般旖旎浪漫時，更是難捺滿腔喜悅，有事沒事就會往那裡溜達。環境是很能養人的，玉蘭開時，走在這條路上的每個人，不管貧富貴賤，似乎都被這清麗脫俗的花色撩起一份文藝心。眉眼間不再有城鎮人慣有的急促、焦躁，個個看起來既舒展又愉悅，而行走的腳步，連同車輛的行駛也毫無例外地變得舒緩、從容。小區一年年老去，時至今日，已是滿眼破敗蕭條之象，但玉蘭開時，這個老小區，卻真正有著一份難以言說的美，喻之於那些溫潤老玉最為恰切，光澤灼灼，卻內斂含蓄，千秋在心。

玉蘭開時，於清晨，於薄暮時分，總愛在路邊的葡萄架下閑坐片刻，看看花，再看看眼前緩慢的人來人往，無所事事，但覺時光悠然，生命靜好，一切名利繁華都抵不過眼前的安然恬美。

玉蘭的花期短短不過十天左右。幾天一過，路面上、停放的車輛上，路邊的草叢裡便開始出現落花的身影，一朵一朵，素麵清顏，如佳人倏然頓逝。再幾天，差不多就落花成冢，一地驚心了。

開時迫不及待，奮不顧身，萎謝時，玉蘭同樣也是一副決絕果斷、視死如歸的氣勢。花期一過，便很快凋零，絕不拖泥帶水，也不見絲毫留戀徘徊之意，很多甚至是整朵整朵完整地從枝頭落下。大有劍起情斷，緣滅瞬間的壯烈。這種心性，像極那些血性剛烈拼了命也要轟轟烈烈愛一場活一回的女子，雖不夠圓融通達，卻也足夠讓人肅然起敬。

對於玉蘭，古往今來，愛者甚眾。所知道的就有唐白居易、明沈周、文徵明，清代查慎行、朱廷鍾等，且都有詩詞留下。據說白樂天尤為痴迷此花，從種植、觀賞、言志、及各色玉蘭均有描述。而個人尤喜朱廷鍾《滿庭芳?玉蘭》中「刻玉玲瓏，吹蘭芬馥，搓酥滴份丰姿。縞衣霜袂，賽過紫辛夷。自愛臨風皎皎，笑溱洧、芍藥紛遺。藐姑射，肌膚凝雪，煙雨畫樓西。」幾句，翻譯過來大意就是：玲瓏似白玉雕就，芬芳如芝蘭浮香。淡抹濃妝，應是玉環形象。雖縞衣霜袂，卻賽過紫玉蘭。愛在春風裡，皎皎泛光。再現當年溱洧歡樂，將白芍藥紛紛獻上。又見遙遠的姑射仙子，肌膚凝雪掛霜，在那朦朦的煙雨中，在那西邊的畫樓旁——文采斐然，情真意切，不僅生動描摹了白玉蘭的卓卓風姿，更把那份玉蘭之愛抒發得淋漓盡致，文風和花格聲息相聞，真乃玉蘭之知音。

白玉蘭也是畫家的鐘愛素材。明代王榖祥曾作「玉蘭圖」，構圖極簡而不單薄，線條也不怯弱，栩栩如生地表現出玉蘭花挺立向上，婀娜生姿的風韻。

海派畫家吳昌碩先生也有幾幅木蘭圖留下。其中一幅圖繪玉蘭花依石而開的景緻。白描的玉蘭與墨染的山石形成鮮明的黑白對比，相互依託，虛實相生。蘭、石以金石篆籀的筆法入畫，渾厚老辣的筆墨融入簡率疏野的寫意花鳥畫格之中。右下有大師自題的一首五言詩：「風過影玲瓏，簾開雪未融。色疑來蜀後，光欲奪蟾宮。不夜雲歸晚，無暇玉鑄工。青蓮真失計，貪賦鼠姑紅。」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因花開時滿樹絢爛，素光耀眼，兼之花香沁人心脾，又凌寒報春之品性，玉蘭也越來越成為現代園林和城市綠化的上選花樹。所在的小鎮，現在隨處可見玉蘭倩影。不過，似乎以紫玉蘭居多。紫玉蘭為玉蘭之變種，也稱應春花，還有個很文藝的名字叫「辛夷」。此花開得比白玉蘭晚一些，花期似乎也稍長，因為色彩之艷麗妖嬈，用來明媚城市春光，自然不錯。不過，個人私心，總覺與白玉蘭相比，紫玉蘭可謂妖嬈有餘，而孤高清絕不足，就像梅花開成了桃花的模樣，有些落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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