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已經在土裡

文史 06-04

正午：

你好

想把一隻小鳥的故事，分享給你。

那時我大約還在念小學，一次放學後，也許是周末或暑假。

我和弟弟，也可能是妹妹，去小樹林里捕知了，知了很難捕。

但我們卻意外發現了一隻在啾啾叫著的小鳥，它看上去剛出生不久，躺在地上的鳥窩裡，不知道它是不是連著鳥窩一起被風吹下來的。

弟弟或妹妹看著我，我看著這隻鳥，很犯難，抬頭找了一下，並沒有發現疑似它父母的鳥類。我嘗試能不能爬到樹上，把它連著鳥窩送回去。失敗了，我的身手實在不夠靈敏，弟弟或妹妹也很笨拙。

我們守在它的身邊，希望能夠等到它的爸爸媽媽回來。但等到一個小孩的耐心耗盡時，也沒有看到這隻鳥兒的父母，也許是當時的我們，無法確認哪個是它的父母。

但我們也大概知道，如果留它在原地，村裡的貓或者狗會把它叼走。所以想了一會兒，下了一個重大決定，抱回家，自己養。「等它長大到能自己飛起來就好了。」我當時是這樣和弟弟或妹妹說的，他們也覺得這個決定很好，我們滿心雀躍，歡歡喜喜地把它抱回家了。不僅因為有了一個新奇的東西，也覺得自己是在救一個鳥兒，這是一件在小伙們面前很有「面兒」，很有成就感的事。

把小鳥抱回家後，我們姐弟幾個分工，給小鳥用紙盒做了一個窩，特意把鳥窩的位置選在了窗檯，想著，這樣如果小鳥的爸爸媽媽飛過天空時，聽到自己的孩子叫，就能認出來，然後把它接走了；還給小鳥弄了一個食盒，模仿媽媽餵雞的伙食，從鍋里舀出來已經煮熟的很粘稠的米粒，把蔬菜剁碎，和米粒拌在一起，還給它準備了一個水盒用來喝水。

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卻發現小鳥好像並不會吃東西，也不會喝水，它只會一直叫。手足無措中，我們中的一個出了主意，「它可能是需要我們喂。書上鳥媽媽都是嘴對嘴喂小鳥的。」

我們沒有喂鳥的經驗，但好在看過媽媽給生病的雞喂葯，就模仿著把小鳥的嘴掰開，塞米粒進去，另一個配合喂水。過程很艱難，小鳥一直在叫，好像還被嗆到，米粒和水也灑了很多，不記得它吃進去多少。總之費了很大的心力，覺得大概是完成了任務。

之後大約我們覺得累了，就留小鳥在窗檯休息，我們進屋吃飯、看電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喊：「啊，打貓！小鳥被吃了！」

當時心裡一驚，我迅速竄到窗檯邊，看到家裡的貓正從窗戶縫裡鑽出去，而小鳥則一動不動躺在窗台上，身上有的部位的羽毛已經不見了，裸露著嫩紅色的皮膚。

看到這個畫面，我恨死那隻貓了，立刻抓起一個工具就滿屋追它，想狠狠地教訓它，給小鳥報仇，可是貓跑得太快，瞬間就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回到窗檯，看著完全沒有了反應的小鳥，知道它是真的死了，心裡難過極了，責怪自己怎麼忘記了家裡養了一隻貓，因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它，懷疑自己當時抱它回來的決定是否正確，心中充滿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和無力感，還有對小鳥的內疚。

我們最終決定把小鳥葬在撿到它的那個樹林里，「它的爸爸媽媽可能還會回到這個地方找它。」

過了很久，有時候會偶爾想到這件事，猜測如果小鳥的爸爸媽媽真的回到樹林找它，它們在樹林上空盤旋，發出凄涼急切的聲音呼喚它，但小鳥卻已經在土裡。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之一了。

NOON回復：

沒有留名字的朋友，

你好。

謝謝你分享這個故事，清麗流暢，很動人，也很可愛的童年。不知道你現在多大了？正在經歷什麼？回想起這隻小鳥的時候，是否也想到別的一些事情？以我的經驗，長大之後會發現，善意非常寶貴、經常也很脆弱，它需要智慧和決心，在碰到很多難過的事情之後，仍然微小地發光。一點小小的感想，也分享給你。

正午郭玉潔

正午，你好。

我是一個女大學生，也是一名同性戀者。

在寫下這封信前，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性取向。據我觀察，所處的圈子裡幾乎沒有同性戀者，所以我一直壓抑著對愛情的渴望，準備做一個孤獨終老的深櫃。

可就在一個月前，我在網路上偶然認識了一個同校的女孩。我們本著交友的目的聊了半個月，然後她約了我見面。和她在一起時，我們也就聊一聊各自的學習生活、感情經歷之類的，對於她，我沒什麼特彆強烈的渴望，沒有遇見愛情的小鹿亂撞之感。

即便這樣，在見第三次面的時候，我還是稀里糊塗地答應了她的告白。現在在一起不過一周，我感覺非常疲憊。她似乎很享受戀愛生活，每天不辭勞苦地從另一個學區跑來見我；而我覺得沒必要每天黏在一起，看她晚上一個人回去心裡也有點愧疚。我不排斥跟她擁抱、接吻，但在這些本該浪漫溫情的時刻，我心裡竟然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們這樣匆忙地確定了關係，我的想法是試試看慢慢培養感情。她卻苦惱於我前後的狀態並沒有什麼差別，對她還只是像朋友一樣，有所保留。的確，我們認識不過一個月，互相的了解也不夠深刻。我懷疑自己是否喜歡她，也懷疑她是否真的喜歡我。前天，她提出想要跟我做更加親密的事，被我拒絕了。昨天，她很嚴肅地跟我談了這些事情，讓我們都回去好好想一想。

正午君，請問感情是能夠培養出來的嗎？真的有日久生情嗎？如果能，雙方應該做些什麼來增進感情呢？或者說，第一眼沒能產生心跳加速的感覺，就是不喜歡，趁早放棄比較好呢？

祝各位編輯好。

雨桐

NOON回復：

雨桐，

你好。

從你的來信看，你的確沒有「愛上」這個女孩。我想，答案不一定在你們的相處之中，你可以嘗試多交往幾個女孩，實踐出真知，慢慢就知道愛情是如何進行的了。日久生情和一見鍾情都可能是好的感情，即使暫時的混亂也沒什麼。

21世紀都過去了十多年，不要再做深櫃了。

正午郭玉潔

正午君：

周末好！

五月的廣州一點也不熱，快一個禮拜都是陰天了，雨點一直落不下來。前幾天看到一篇英語文獻，說是氣味能讓人對某一場景印象深刻。那種潮濕又帶點泥土腥味的空氣讓我想起了北方家鄉雨後的傍晚，中學時最喜歡在這種天氣里開一盞檯燈，把紗窗打開一道小縫，看書或是對著灰白的天空發獃。不過燈泡一定是昏黃的白熾燈，我不喜歡節能燈的那種冷光，很沒有人情味。

那時來自社會的壓力都由家人替我承擔著，我不需要擔心什麼，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在學校則要服從老師的命令，儘管有些規定現在看來是那麼無理，比如原本是班級元旦晚會卻被改成男生集體俯卧撐比賽。我想我是個懦弱又取巧的人，儘管內心有再多的不滿也很少跟人說起，並且認真完成老師和家長的要求，是一個標準的「聽話」的孩子。沉默或許是我最為激烈的抗爭。

一晃大學快畢業了，相同的事情卻總在上演。學校要取消一些專業卻沒有和師生進行討論，引起了不少的爭議。儘管我所學的專業並不在這其中，但我還是挺關心這件事的。我對這所大學，還是心懷感激，它教會了我寬容和溝通，以及對自由，或是個人選擇權的一種尊重。大一第一個寒假，原本規定初七開學，但學生會怕返校票不好買，和學校溝通後同意延長一個星期開學。因為感激，所以希望它可以變得更好。自私點來說，至少它對自己是個念想，讓我知道地位不平等的溝通還是可能的；再者，它也能教育更多的學生，懂得彼此尊重和限制權力濫用。

但事實還是證明我太天真了。教授和學生的力量終歸有限，抗議和不滿很快就銷聲匿跡，行政命令還是會按照既定計劃執行。我開始有點難過，其實我們普通人大概什麼也改變不了吧。河流里的石子，即使再稜角分明，也會被時間和水流打磨光滑，變成普普通通的鵝卵石。總有人喜歡把這個叫做成長，我認為不過是向世俗妥協。最諷刺的是，即使我厭惡這種妥協，反感來自權力的強制力，所做的也不過是在心裡小嘀咕。想要擁有權利卻什麼都不做，我真是膽小且懦弱。可我又能做什麼呢？讓人羞愧又苦惱。

前兩天讀《被仰望與被遺忘的》，當時紐約的韋拉扎諾海峽大橋的建造也遭到了布魯克林居民的反對。現在看來這座大橋對於紐約，甚至對於當年被迫搬遷的布魯克林居民都是有利的；但不可否認的是，當時它確實損害了那些居民的利益：無家可歸，被迫搬遷。所以我想，或許學校的做法有自己的理由，至少對於整體的發展是有益的。但即使是好的結果也無法掩蓋，這件事中決策者缺乏溝通、拍腦袋決定的過失吧，畢竟這種好的結果帶有十分大的偶然性，誰也無法保證這種辦法下次不會出錯。

有時我覺得，人生或許只是冰冷的重複，我們終究難逃這一規律。這個世界上白熾燈越來越少了，希望它們不會消失。

謝謝聽我嘮嘮叨叨這麼一堆，祝正午君們安好。

一隻愛發獃的樹懶

NOON回復：

一隻愛發獃的樹懶，

你好。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情，你所在的學校是我很敬重和欣賞的，我認識其中的一些老師和同學，更多的僅僅慕名而已。Ta們投入社會行動時的活力，超過國內所有的大學。這樣的人當然會被畏懼、排擠，會遭遇愚蠢的決策，但是這個小小的傳統，在今天的中國，太珍貴了。

你所表達出的無力，是一種廣泛的情緒吧。如果沒有這樣的情緒，也太不真實了。即使是我——一個信奉「知其不可而為之」、「反抗絕望」哲學的人，正能量大王，最近也常常虛無了，覺得人類走在自我毀滅的途中，在這麼大的災難面前，個人真的無能為力了。

不過，稍微振作一下，即使人類不毀滅，這個問題也總是存在的。（在人類真的攻剋死亡之前，）人會死去，人會猝死，總要為短暫的生命做出抉擇。在有限的時間裡，到底如何生活？說到這裡，這個問題最近也令我焦慮無比。要解決這樣的焦慮，只有行動吧。開始寫，開始做些事情。

世上的白熾燈越來越少，但是自己可以成為一個發光體，像小小的螢火蟲。我相信是可以的。

正午郭玉潔

正午您好:我是阿平。我今年二十歲，一個在校大二學生，正值風華正茂，理應躊躇滿志，目標高遠，然而我最喜歡的一句話是楊絳先生的「人生最曼妙的風景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是的，我趨於平淡，隨遇而安。我常換位思考，理解、體貼、包容身邊的人，但是，這樣的我在大家眼中卻是一個沒有個性、沒有主見的人，她們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輕視忽略之意讓我覺得受傷。我陷入疑惑，我只是希望生活愉快，人人互相關心，互幫互助，其樂融融。身邊的人大多很有個性很有想法，我很佩服很喜歡也很感激她們，可另一方面，我也常為此深感煩惱，自愧不如，我害怕讓人失望。而我一味地包容如今似乎成為縱容，她們習慣了以取笑、貶低我為樂，由一開始的玩笑話變得嚴肅認真起來。我該如何是好？換位思考是否真的會失去自我？我該怎麼找准自己人生定位呢？真誠的希望能夠得到指點，讓自己豁然起來。

NOON回復：

阿平，

你好。

嗯……我想你誤解了楊絳先生，一個活過了大半個20世紀的人，「淡然」、「從容」絕不是字面的含義。必定有所堅守，才能隨遇而安。《論語》里講孔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我覺得「溫而厲」尤其有意思，子夏說：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大致是一樣的。要隨和、善於理解，但也要有原則，或按西方的說法，有界限。

「自我」並不是原本就存在的，人是在與其他人之間不斷調整、相處，尷尬中尋找一個自如的位置。祝你做一個有原則的好人。

正午郭玉潔

正午君：

見字如晤。

因為范雨素的那則新聞關注了正午，繼而注意到正午還有個可以提供給讀者傾述的樹洞信箱，甚是欣喜。不奢望自己的郵件會得到回復，只是想將心裡的隱忍說出來。

十年前，準確來說是高二那年的某次月考，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這個我從來沒有過愛過的男人，佔據了我整個青春，我無數次的想要跟他徹底斷開，卻因為他的暴躁和自虐嚇唬一次次妥協。後來意外懷孕，奉子成婚，他工作屢屢不順，脾氣也日漸增長，婚姻生活烏煙瘴氣。在他10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他的父親給他找了個後媽，從此完全無人過問他的任何事情。婚後孩子一直是我的父母在帶著，他自己也是一年看見孩子兩三次。本以為生活會慢慢好起來，但是卻越過越糟糕，他脆弱、多疑敏感，一觸即怒，結婚三年，我的生活完全看不到笑臉和陽光，我不知道該怎麼堅持下去。我害怕他的暴躁，更害怕孩子沒有了完整家庭。

這樣的繁瑣，實在不忍打擾到你。就當你會看到吧。

會飛的魚

NOON回復：

會飛的魚，

你好。

在正午信箱里看到你的信，好像從《紅樓夢》進入了《金瓶梅》——一個成人的、婚姻世界。

直接地說，我覺得你不應該留在這個婚姻里，對你是傷害，對孩子也是。暴力的、情緒不穩定的家庭，這樣的完整算不上好。你提到「害怕」，這應該是你的真實情緒，你已經是一個受到家庭暴力的女性了。十年來，你在情緒和生活中已經被操控，這樣下去，你只會更沒有自信，更難離開。

要做這樣的決定當然是很困難的，你需要經濟獨立、有父母、朋友的支持——在一些國家，有NGO和司法系統，我們沒有，個人面對的困難會更多。所以你還需要一個很大的決心，和對困難的準備。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回復這封信。因為這些建議是不負責任的，我沒有辦法實際地幫助你，這些結果只能由你來承擔。但我還是想說出這些，也許你的生活中缺少這樣的聲音。

衷心希望你找到自己的解決之道。

正午郭玉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