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厚厚的信封，我不敢收

在媒體從業5年，我見過最厚的信封，我猜，有5000塊。我猜的，因為沒有摸過，更沒有數過。

那一刻，沒有心動，有的是無盡驚慌：我多害怕他一把把錢塞給我。「滾」字在嘴裡，怎麼也沒有說出來。是，那一刻，我無比怕錢。

1

2016年11月，我在辦公室內百無聊賴，接到一個報料電話。

小周，一個24歲、在佛山三水某企業工作的北方人，到西南城區某男科門診做切包皮的手術，被坑了。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小周選擇了微創手術，費用900多元。做到一半之際，醫生又發現了「問題」，直言「影響以後的生活」。大半天下來，最終，小周不僅把身上的3000多元花光了，還問同學借了1500元。

手術結束後，小周下身有腫又痛，醫生告知是「正常現象」。最後，他唯有去了區人民醫院，才徹底消腫。

給報社打電話，是小周認為「被騙了」。

那天下午，我幾番曲折聯繫到小周。說曲折，因為他給報社打電話後，就不接我電話了，我連發簡訊問他為什麼。

讓我哭笑不得的是，這個已經成年卻讓人感覺稚嫩的他說：「我估計你們不會曝光，因為他們會給你好處的。現在社會太黑暗了，都是為了利益！」

我也好想誰給我利益啊！沒人給，我也好絕望啊。

最終，他還是被我說服了。去了他的工廠，了解了前後經過，我基本有了判斷。但還是得找門診，萬一小周騙我呢？

2

此前，我已致電門診前台表明來意。到了後，我在前台等。

前台的接待都是美女，穿得和空姐似的。進出門診的人都疑惑地看我。是的，男科門診，我出現甚是奇怪。

足足等了半小時，一個胖哥接待的我。

門診在居民樓的1、2樓，上3樓後，就直接拐進了各種套間，按照不同辦公之分。短短的2層樓高，胖哥一直在冒汗。也許我長得讓他害怕。

胖哥帶我到一個會議室，坐下，給我倒水，禮數做足。我再一次說明來意後，胖哥又擦了擦額頭的汗，到旁邊的小房間，給我遞過來一個信封。對，就是那個看起來有5000塊的信封。

採訪的日子裡，一年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次，主辦方會給我小信封。這個名為「車馬費」的小信封，大都是100元的。

對於絕大多數記者來說，額度並不大的車馬費，和稿件內容沒有一點關係。給不給，都盡最大努力去寫。並不因為少收了100元，稿子就不成樣子。

3

那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厚的信封，我被嚇壞了。下意識站起來，往後退。只見胖哥伸出肉肉的手，想塞我手裡，塞我包里，都被我巧妙躲過了。

胖哥並不是負責人，塞不成功後，他說，負責人，即某主任正在從廣州趕來的路上，讓我等約半小時。

已是下午5時許，還有時間。我等。中途，胖哥和我一言不發，坐在會議室里。

約6時，我不耐煩地看了手機，超時了。我坦誠地對胖哥說：「你們負責人真的來嗎？如果不來，無需讓我白等。」

胖哥急了，冒著汗說：「來，路上塞車啊。」然後，他打起了電話，不知道是福建還是潮汕口音，但確系閩南話。然後，胖哥走出了會議室。

僅剩自己在空蕩蕩的會議里，周圍安安靜靜，沒有一絲嘈雜，我方才感到害怕：他們要關我小黑屋嗎？如果把我綁走，我也不是胖哥的對手啊。

4

主編知道我去醫院，見我未歸，給我QQ留言：「咋還不回來啊？」得知我在等人，他勸我先回去，免得不安全。這個主編，最讓人感動的一句話是：「你比稿子重要一萬倍啊！」

我發了定位，說再等15分鐘，人不到，一定得走。不然，真怕小命不保。

謝天謝地謝主編，沒有被關小黑屋，等來了他們的某主任蘇先生。他是有備而來的，準備了厚厚一沓資料，是小周看病的門診簡歷、收費單、檢驗報告等。

所有的疑問，拋給了蘇先生。他也一一作答。所有的單據都有小周簽名，確認無疑。在某些問題上，我也無法核對，小周說小周有理，蘇先生說門診有理，實在說不清。

但手術途中要加項，這，患者沒得選的吧？

可以說，我和蘇先生的交談是非常順利的。這位先生看起來溫文儒雅，不迴避問題，我要的資料也給我複印一份。

臨末，見交談如此順利，蘇先生又拿出那個厚厚的信封，多次往我包里塞。我幾乎都要吼出來了，我不要，不能要。

見我堅決不收，蘇先生試探性地問：「這報道，明天還出嗎？」「出。但你放心，我不幫誰，你們分別怎麼說，我就怎麼寫。」

那一刻，感覺蘇先生要絕望了：廢了那麼半天給我講，居然是無用功。

5

稿子到底還是出了，在幾天之後。

次日，蘇先生給我電話，說門診考慮到小周家境困難，決定免除一半費用，即約2500元，小周也同意了。

和小周核實後，我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此前，我千交代萬交代，和門診再交涉叫上我。可他沒有，或者不信任，或者門診交代。

採訪那天，我請教了三水區人民醫院泌尿外科的醫生。他告訴我，在該醫院做包皮切除術，傳統手術費才250元，微創手術也就1500元。小周那做的，要拆線，分明就是傳統手術啊。

而且，除非本身還有其他嚴重情況，否則絕大部分男性做完切除術，都不會出現腫痛且需打點滴消炎的情況。

笨小孩啊！也許，你不僅可以拿回更多費用，還可以索賠呢。

後來，我就沒有再和小周聯繫了。滿大街的公交車上、大街小巷裡、免費的紙巾盒上，還是可以看到該男科門診的廣告。

6

醫改推進社會辦醫，很多人都說：民營醫療機構的春天來了。

不能夠否認的是，當下，即便在三水，也有優秀的民營醫療機構。往後，或許會有更多優秀的醫生跳出體制，提供更個性、質優的民營機構服務。

但是，瞧瞧現在，民營醫療機構的口碑，被做爛成什麼樣子？沒有信任，行業就沒有春天。還需要衛計人員加把監督的火呀。

說回那個厚厚的信封。那一刻我是這樣想的：倘若收了，我還怎麼在媒體圈混呢？一輩子的壞名聲啊。也感謝東家，提供了一份讓人滿足的薪水。5000塊，我實在不願拿。

那萬一，給我10萬的超級大信封呢？我一定一定，把主編叫到現場。他估計，也沒見多那麼多現金。

文 / 柯木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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