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娃婆婆嫌棄她，因柳三老公要離了她，如今查出癌症，她該怎辦

提前告別（一）

楊 莙

從診斷報告出來那天起，兩年半了，她一直抬不起頭來。

是個春天。一個叫朱自清的老頭兒說，春天剛起頭兒，有的是功夫，有的是希望，可她記住的，全是徹骨的冷與絕望。

惡性，中期D級。身穿白大褂的「法官」不緊不慢地宣讀他手中的「判決書」。惡性腫瘤分早、中、晚三期，每一期又分A、B、C、D四級，這個「法官」法外開恩，宣布這個情況還不是最糟的，按照醫院的綜合治療方案完全可以有效提高生存期。

原來癌症和電影一樣也興分級的，中期D級，就是中期的最末一級，就是說，如果再向前走上一步的話，就會一頭栽進晚期。

他低著頭坐在那裡，微微顫抖著，像寒風中，一片無助的枯葉。

於是她走了過去，抱著他，把成串的眼淚灑在他的肩膀上。

哭，哭，哭，好像得病的是你一樣，其實心裡正樂呵著吧？他突然從沉默中爆發，並粗暴地將她推開。

瞬間的驚愕過後，她掩了嘴，雙肩的抖動也開始無法抑制的爆發。

很煎熬是吧？他冷冷的笑，如果當初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你這會兒就在一邊涼快著了。

晚上，他說了對不起，要她理解自己沒有辦法控制的情緒。她理解這種沒有辦法控制的痛苦，儘管得病的不是她，但她仍在他睡熟後，溜進洗手間里，和鏡中那個披頭散髮、雙目紅腫獃滯，人不人鬼不鬼，像從古墳里爬出來的妖怪一起，捂著嘴，讓成色複雜的眼淚迴流，讓五臟六腑統統葬身澤國。

他說起的在協議書上簽字的話，依然迴旋在耳邊，要說一點也不後悔，那就太假了。

冷戰了大半年後，他把離婚協議書遞了過來，她一把抓起那幾頁紙，撕成碎片，砸向面前那張猛然扭曲了五官的臉。

關於她的婚姻，有人認為離了也好，畢竟沒有孩子的牽扯。

剛結婚的那幾年，她的肚子老沒動靜，鄉下的婆婆等得急了，有了怨氣，占著窩又不下蛋算哪門子的母雞？要兒子把她離了，再找一個會下蛋的母雞。兩個人一同去醫院檢查，結論讓人哭笑不得，不稱職的並非只有母雞，公雞母雞各挨五十大板，也算公平。日子繼續。她在日記本上寫下幾個字：太陽照常升起。

有人認為不離的好，至少等這段時間過了再說。組織部馬上就要對部門領導班子副職後備幹部進行考察，還是少生事端為宜。

她和局裡的辦公室主任先後進入區里的「後備幹部人才庫」，同事們一見了她們，便會發出曖昧的笑聲，入了庫的幹部哦。並特別加重那個「庫」字，她知道他們說的那個字是加了個「衣」字旁的。她覺得這些人很無聊，別人她搞不清楚，也沒興趣去搞清楚，但這樣的調侃用在她身上就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因此一律冷臉回應。辦公室主任和她一朵花的綽號倒很相符，每每笑得花枝亂顫的。她倆被稱為局裡的兩朵花，與她相比，那一朵無疑更奪目一些，人漂亮，說話行事也漂亮，不久便從一名工勤人員坐上了辦公室主任的位子。她則如同田地里的一名農夫，勤扒苦做多年後終獲回報，成為一名科長。是專業性很強的科室，強將手下無弱兵，手下的幾個人能力都不錯，這給她添了一分自信，她相信辦公室主任是干不下來這個科長的。但同時她也知道，讓內向的且滴酒不沾的她去做辦公室主任的話，也著實夠嗆。兩朵花，同時成為這一批部門領導班子副職候選人，這基本算是她仕途上的最後一次機會，她已經35歲了。

她沒有同意離婚，與孩子和位子都沒有關係。

最先是在他的手機里看到那女人名字的，柳兒。一看就覺得胃裡有東西往外翻，如果不是怕噁心了「孩子」這個純潔的詞語，她會調侃自己，不會是懷孕了吧？她稱那女人為柳小三，簡稱柳三，她想起了柳永柳三變，她討厭這個蹩腳的聯想，儘管她並不太喜歡那個出沒於煙花柳巷，為妓女們寫艷詞的詞人。如果柳三強於她，只怕婚也就離掉了，柳三是類似於路邊雞毛店的一家「美容養生會所」的按摩小姐。不過他說是按摩師，這樣看來倒與他挺般配的，他是一名工程師，都是有中級職稱的人。

挫敗的感覺如坍塌的山，壓得她五臟錯位，她太需要一場勝利了，哪怕是並無實際意義，甚而是愚昧而可笑的勝利。所以，當他提出離婚時，在她看來，無非是又一輪角逐，所以，她為什麼要讓那女人再一次得逞，讓自己再輸一回？

現在，他早無閑心再談離婚的事了，即便談起她也絕不可能答應，否則就拿後背去承接唾沫和指責吧，別人身體好的時候不同意，一得病就忙不迭的閃人，做得也太露骨了吧，這不是往傷口上再捅一刀嗎？

他的病，正按照醫院所謂的綜合治療方案，也就是通常情況下的癌症治療模式「手術+放化療」進行治療。

手術非常成功。醫生的話讓他臉上的陰霾散開了些，她鞍前馬後地勞頓，也讓他控制情緒的能力增強了些。

緊接著是化療。化學療法，一個乍一聽身體就會起化學反應的醫學術語。

暮雲低垂的臉，飄雪的嘆息，乾嘔的，實嘔的，距離陽光和春天有十萬里之距的腫瘤科病房內，嘔吐聲此起彼伏。他和許多病人一樣，吐完了胃裡的食物後，又把原本屬於人間美味的食物，艱難地向胃中運輸。在這裡，食物帶來口腹之樂的功能已蕩然無存，只關乎生存。人來到世上便是受罪的，她悄悄地轉過臉去。她不是病人，只是碗里的白米飯，同樣類似於白色的蠟塊。

在醫院呆著，好人也會成病人，為此她深信不疑。她從小就不喜歡醫院，這不廢話嗎？誰會喜歡醫院，真是醫院呆久了，有病。

十歲的時候，就是在醫院裡，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白茫茫一片大地的白，媽媽長睡不起，她和妹妹哭啞了嗓子，也聽不到媽媽的回應。就是那一年，學校組織看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她蜷在椅子里，不止把眼睛哭腫，把個嘴巴都哭成了臘腸嘴。從此，她就是那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了。其實也只是像而已，她不是小草，她沒有小草的頑強和堅韌，不然，也不會活得今天這般窩囊與煎熬。

很快爸爸就帶回來一個女人，要她和妹妹叫媽媽，兩人都低了頭，緊緊地閉著嘴巴。爸爸退了一步，要她們叫阿姨，妹妹想開口了，見她剜了自己一眼，就又閉上。爸爸翕動著鼻孔，揚起了手掌，還在上幼兒園的妹妹撇了撇小嘴投降了，她反而抬起頭來，眼眸里升騰起仇恨，一團灼燙的手印就留在臉上，留在她那顆小小的心臟中。那天晚上，她把白天強忍著的眼淚流在日記本上，她對媽媽說，媽媽，你走了，爸爸也走了，我的身邊只有妹妹一個親人了。

直到遇到了他。她以為，身邊又多了一個親人，誰知十年時間，也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夢而已。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