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鍾秀村的一些民俗、禁忌及其他

我國「大雜居小聚居」的民族分布特點決定了不同民族在長期大範圍的交際交流、互相融合、和諧相處，又相對單獨聚居、固守本土本族的傳統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形成的習俗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我村屬於有六七種民族居住的石頭白族鄉，各村皆以某個民族為主體集中居住，個別婚娶或入贅的少數民族人數佔少數。各民族供奉祖宗，崇拜神靈，祭天地神、拜五穀神等傳統習俗大致相同，只是具體方式及程序不同而已。

我村是位於老君山腹地，以白族姚姓為主的小村落，有一小座山神廟，供奉著當地人稱為「本主山神」及財神。凡是初一十五或傳統節慶，宰殺年豬，或者撒種狩獵，人們都要到裡邊燒香磕頭祈禱護佑本村人家六畜興旺、五穀豐登。西面建有一座觀音廟，廟內供奉有觀音菩薩而外，正前方有天神，左面龍王、右邊雪山太子等等，還有我不知道的諸位神靈，他們共同和諧相處、享用人間香火。

一般在供奉有神靈的地方是不可以大呼小叫的，以免驚擾他們。那裡的樹木得以保護完好，正是這些禁忌約束了人們肆意砍斫的刀斧。我村後千層石崗上那一小片原始森-林，尤其是那顆巨大的合歡樹，更成了鍾秀村的村魂和獨特的標誌，是因為那裡是村民祭天的場所。自開村鼻祖選定了那個地方作為祭天場後，無人敢動，所以，除了大躍進時期，冒著被神靈報應的危險放倒了一顆巨櫟鋸做牛車輪子而外，200多年來為這個小村子撐起了一把巨大的綠傘。有一年，有一對外國年輕伴侶還特意在那棵合歡樹下合了影。

我村還有祖宗神靈護佑的樹木也只剩下各家祖宗長眠著的墳地左上側的山神樹了，聽說過，某人砍了別人家的山神樹，遭到了報應，故而，那神樹誰還敢動呢？

至於還有「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古核桃樹，古板栗樹，古梨子樹還有一些，是受利益「護佑」的原因尚存。有的分到戶後，以樹蔭遮擋田地為由，斫以刀斧，剃了光頭。

最為可惜的是，我村先前在村後山箐里有一片長著三四十棵巨松的林子，在林權制度改革後，被划到戶的戶主們先後處置，蕩然無存。在一次我村開村民大會時，此事曾受到鄉人大主席的嚴厲批評，說：「這是，你們村作了最大的一件憾事！」看來，真是神靈護林的效果靈驗些嗎？我不得而知。

過春節，與平時最大的不同就是貼門神、紅對聯，地上撒碧綠的青松毛。以前還家家門前扎青松毛牌坊，院子中間樹一棵標直青翠、枝葉繁茂的小松樹——「年松」，標誌著新一年的開始。尚不知麻將為何物的那些年，大人們忙著豎鞦韆、打鞦韆，至於放鞭炮，是大膽男孩子的最愛，無論城鄉大致一樣。我村近旁有一條磨坊水溝，平時人們聚在那裡休閑，納涼，擦身、洗衣，吹吹牛，講講笑話，說說家長里短，道道上村下營的逸聞趣事。到了春節，小孩子點著拆開的鞭炮一個個點了火，丟到水裡炸，圖開心。村裡年前舂碓聲不絕於耳，舂餌塊，糯米糍粑、秈米糍粑；做年糕、粘米花糖。現在住進城裡，什麼都用不著做，只要買，什麼都可以買到，是方便多了，但也就覺得沒有什麼趣味了，其實，「年味」就是一種氛圍，一種過程，享受的正是這樣一種過程和氣氛。現在很多鄉親在城裡過年覺得很冷清，吃穿與平時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只感覺到購買年貨時人流的擁擠、嘈雜，滿眼紅紅的對聯，紅紅的中國結以及各種掛飾，還有就是不斷騰空而起的禮花彈、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平時擁擠不堪的車流一下子消失了，置辦年貨時爆滿的商鋪超市關門閉戶。小區里隨兒女居住的老人大多回到鄉下找鄉親們熱鬧，體驗鄉下的「年味」去了。鋼筋混泥土築成擋風遮雨的居所變成了人際交往的壁壘。這大概也可算是一種年味吧，不難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大城市遊客不願意安安穩穩地在豪宅里過年，反而不遠千里跑到山旮旯里看星星看月亮呢。人有時候是一種很可笑的智慧生物，鄉下人總想進城去逛逛超市，看看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子；城裡人總想到邊陲看看山川河流、民族風情。平原地區的人總想登上高山，去體驗「一覽眾山小」的感受；山裡人總想到大平原看看「地平線」。

話又說回來，我們村，過年有不上墳的習俗，與納西族正月初一上墳不一樣，就是與同為一個鄉的白族村——桃花也不同，他們那裡興正月初四上墳。這都與流傳下來的習俗有關，怎樣做都有其淵源及理由，無所謂對錯。我村的人在農曆春節到來之時，非常忌諱涉及或提及與「死」或「死人」有關的事物。認為，人死了，就會變成三魂七魄，祖宗上天之靈無處不在，家裡供奉著家神，立有祖宗牌位，就在家裡燒香點香油燈，獻上供品來祭奠祖先。

「正月忌頭，臘月忌尾」。大年三十吃了晚飯就是不洗臉也要洗腳，說是洗了腳，這一年裡有什麼好事都會趕上。換上新衣服就出門到全村老少聚會聊天的公共場所各尋其樂。不能隨便到別人家去串門，一進門，就會被當成「頭客」（白族語直譯），屬相不合，就會被認為晦氣。正月初一也一樣，早晨男人必須先起床，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搶水，爭第一。早先，只知道天蒙蒙亮才就是新的一天開始。我們村後也有飲水的水溝，用幾根澗槽一直把水接到灶房，方便極了。早起的男人總是趕早到屋後放澗槽水到缸里。後來，也有了守歲的習慣，在年末歲首交接之時，一人專管放鞭炮，一人管放水，缸滿為止。男的生火燒好了水，女的才能起來做飯，因為，那天早晨必須煎糯米粑粑裹上紅糖粉，切了吃，笨手笨腳的男人一般不大會操作。我爸爸就因為把糯米粑粑翻入豬食鍋而屢成媽媽的笑談。有的人家專門請屬相合適者做「頭客」，有的叫一條狗進門做「頭客」，就是不能讓豬進門。據說豬是「挨刀」的，不吉利，而狗一年四季有人喂著，吃喝不愁，大吉。我們那裡白族祖上忌諱吃狗肉。後來吃狗肉的就只好偷偷到水磨房裡煮吃。

我村還有一種習俗，用白族語直譯為「正月上坡」。就是正月的最後那天，無論如何也要根據自家的條件，做上四道有別於平常的菜肴，先祭祖先，後供門神及遠親的神靈。據我所知，這個習俗，只有我村沿襲下來。連我老伴直到現在還笑話我村，竟然還有這樣的節日，到底有何含義，我至今也不甚了了。隨著老年人的相繼離世，現在的年輕人大都不在意這類習俗了。

出遠門，或者農閑時節，由集體分派外出搞副業者，也要擇吉日，什麼「七不出門，八不歸家」「巳不遠行」等。要是背著工具、口糧、行李、鍋碗出遠門，首先遇到婦女，或有孝之人，就會又折回去，以防不吉。

婚俗大體與其他民族大同小異，新房內外的布置，搶入洞房，出嫁女不能回頭看，回門當天不能再娘家留宿都是相似的。而白族結婚鬧房當晚以彈三弦伴男女歌手對歌為重頭戲。平日里，曲子，尤其情歌是絕對不允許在家裡學唱的。

起房蓋屋要砍木料之前先要祭拜山神。據傳山神吃葷，要殺一隻活公雞或用煮熟的一大塊豬肉、一個雞蛋，還有米、茶、鹽，用一把菜刀等物，置於盤中或青松毛上，磕頭祈求山神恩准後方能動斧。

見到長輩要讓座，見到路人要問候，對長輩要稱呼「您」。不能坐在門檻上或斜靠在門方上。不能在家裡吹口哨，「早不彈琴，晚不吹簫」。水邊解大小便會遭到龍王的懲處。結果實的樹木不能隨便砍伐，尤其是妻子懷孕之男子。孕婦不能進入辦婚事人家的洞房，也不能摸箱櫃、被蓋等嫁妝，更不能到辦喪事的人家去。

老人去世，孝子賢孫就不能到別人家去，有什麼事需要溝通，必須通過他人傳話。家裡貼對子處包括大門兩側要用一小帖白紙粘上，以示有孝。此後三年孝期內春節不貼門聯，地上不撒青松毛。送靈後的當晚及連續三個晚上要到墳旁燒一小堆火。孝兒孝女置辦「一七」「三七」「一年齋」「三年齋」也不請客，只是有血緣關係的叔侄兒孫輩上上墳而已。擇日出殯必須避開「重喪」之日及初一十五。喪事如果遇到土黃節令，下棺前，坑內先墊長長的兩片篾片，砌墳時，讓篾片一頭伸出墳外，待土黃節令過後再抽出。孝子孝女及孫子孫女都要戴孝，就是象徵性的用一根麻皮拴在男子腰或手臂上，女子頭髮上，以示「披麻戴孝」之意。「一七」上墳之時解下麻皮燒了，然後，在墳旁不論男女都要用梳子梳頭，以脫「嫩孝」，祛晦氣。「三七」上墳之後才能進別人家裡。年滿花甲以上的逝者享年以虛歲計。

獨特的習俗即各地各樣的奇風異俗。諸如，我村與僅一河之隔的上村、下村都有不同之處。例如春節不上墳；過正月上坡節；喪事簡辦等就與許多地方大相徑庭。我不知道，兩百餘年來，有些傳統習俗為何能不被周圍村落所同化，一直延續至今。我以為，傳統習俗，只要不是陋習，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無所謂好壞對錯。當然，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使得許多傳統文化元素被碰撞得支離破碎。如何在融入現代社會的同時，堅守住自己本土文化里，有別於其他地域、其他民族、其他村落的傳統習俗，這不能看做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既然是千百年來沿襲下來的習俗，難免有糟粕，例如其中的有些禁忌有對婦女的歧視，有的內容有迷信的成分。更多的忌諱和習俗，則表現了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對祖先的緬懷之意，對長輩和客人的尊敬之心，對美好未來滿懷憧憬。祈願自己、家庭、家族歲歲平安，吉祥如意。我想，人們世世代代對這純真善良而又樸素美好理想的追求是無可厚非的。

（2012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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