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抓住那個外國人！

轉自知更豆瓣閱讀專欄

《英漂第五年》

希望我筆下的倫敦可以

讓沒來過的你了解他，

讓已離開的你想念他。

英國大選在即，前腳看到梅姨可能下台的消息，後腳就有人敲門為工黨拉選票。然而，我只是一個漂在英國的外國人，並沒有選誰與否的決定權。我接過傳單，在他剛要開口遊說的時候，告訴了他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他也確實是一副沮喪的臉，眉頭深處似乎還遊走著一絲憐憫。我是個外國人，生活在這裡，我很可憐嗎？

我一屁股坐在一戶門前的台階上，趕緊騰出剛才買東西的塑料袋，哇的一下吐出來了。一陣涼風過來，被冷汗浸透的襯衫冰冰涼的貼上了後背，讓我打了個雙份兒的寒戰——六月的倫敦風也還是涼的，對了，我這是一個人在倫敦的大街上坐著呢。這風倒是提醒了我，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兒可憐。

五年前，我作為外國人在倫敦生活的第一天，胃痙攣給了我當頭一棒。如果說它是我異國生活的開端，那這個開始倒是很有儀式感。年輕真好，27歲的我著實感謝22歲時的自己，沒有被這一棒子擊倒，以至於在之後的一次次闖關中，我都得以倖存並收穫成長。

那時候起，我開始變得很傻很堅強。

2013年春節我是在倫敦度過的，這也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不在一處的春節。在有客廳的朋友家，一群來自各地的亞洲學生，包著形態各異的餃子，喝著五花八門的酒，守著並不是除夕的除夕夜（農曆除夕當天不休息，於是把農曆新年後的周末作為春節慶祝已經成了慣例）。沒有春晚的「除夕夜」，電視上放的是BBC 的TopGear——這是屬於年輕人的歡樂夜晚，年不年的沒什麼重要，只是給了我們一個聚一聚的機會，可以暢快瘋玩。

我不是個愛熱鬧的人，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孤僻。出國前，除了自家親戚的年節小聚，我幾乎很少參加別人的家庭聚會，或是邀請別人來家裡聚會。我本以為我只喜歡一個人的清凈，不會喜歡這種一群人的狂歡；我本以為，我依戀家人遠多過需要朋友。但那一晚，我們每個人看上去都沒有想像的想家。離開家，在外過年，我們誰也沒有覺得自己可憐。

那時候和我一起合租的是兩個韓國姑娘。兩個人都出奇的安靜，可以一個人在屋裡待一天，不出來也不出聲兒，有時我甚至懷疑她們是不是還活著，不會是暈倒了吧？不會是有外出的暗道吧？我們三個玩得很好，每天晚上一起做瑜伽，周末一起喝酒到深夜。和她們在一起，我不覺得我這個孤身在外的外國人過的可憐。

她們一個是釜山人，來倫敦學烹飪；一個是首爾人，心理學專業，卻時常愛感傷。

首爾小姐姐的皮膚真白。我第一次見她是個日落前的下午，和她坐在露台上聊天，她穿了件墨綠色的T恤，露出一截白脖子，兩截白胳膊。陽光照在她的白脖子上，白的閃光。因為白，她的兩頰也散落著幾點雀斑，甜美又有些羞怯。她很內向，心重又悲觀。她是我見過最虔誠的基督徒，每周都會去教堂祈禱，枕邊總擺著一本湖藍色封皮的小聖經，藍的好看，像清澈的湖水。她總是眼睛裡閃著光，給我講她是如何與上帝對話。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的教誨，她凡事都想要做到最好，可也免不了力不從心。於是她時常嘆氣，嘆煮幹了的鍋，嘆說不利落的英語，也嘆總不見蹤影的因緣。我恨極了她林黛玉一般的性格，什麼事都如履薄冰，打掉牙即使吞到肚子里，也生怕說出去給牙醫添了麻煩。這種性格在日常生活上也是一樣，即使同處一個屋檐下很久，她還是一絲不苟的守著初來時規矩，用過的地方一概打掃的不留痕迹。

她是一個不錯的室友，卻也是個讓人操心的朋友。後來她畢業了，為留下來讀博還是回國工作糾結了一陣子，最後她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去了非洲做志願者。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那本湖藍色封皮的小聖經。

我才知道，原來她這麼強大，強到從來也不需要我的憐憫和操心。

另一個釜山的姐姐，性格就大不相同了。她愛背酷酷的大包，喜歡穿帶柳釘的鞋子。有著大姐大一樣豪爽開朗的性格。但她卻有最纖細的手指，怎麼也看不出可以用它來揮舞菜刀。在這纖細的手指上，時常纏著創口貼，或是刀傷，或是燙傷。有一次燙起一個硬幣大的水泡，鼓得像個小氣球。因為職業的關係，她從不能塗指甲油，所以每次女孩們的美甲party她都只能在一旁象徵性的塗塗腳趾甲過癮。她時常會帶回在學校里做的高級菜肴給我們吃，有時是法式鵪鶉，有時是西班牙海鮮飯。我在餐桌上點上一支蠟燭，告訴她有我們做客人，她的飯店就算是開張了。她咯咯的笑了一陣兒，像有一群鵝從身邊走過。她總是愛這麼笑，蠻不在乎也毫不掩飾，和首爾姐姐的笑不露齒完全是兩個極端。我本以為她是天生的大姐大性格，真像一隻大白鵝一樣，總是張開翅膀罩著我們。直到釜山大姐的親哥來倫敦看她。她一下子從我們的大姐，變成了哥哥的小妹。歐巴歐巴的叫著，讓我著實懷疑畫面的真實性。她和哥哥說起了釜山的鄉音，一起聽了無數首小時候充滿回憶的流行曲。那天我們四個都喝多了，多到把地毯掀起來當被子蓋。我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她，沒有哪個人生下來就是大姐大的，她和我們一樣，天生就是個小女孩吧。

其實我們大家都一樣，獨自生活在外時，我們有堅硬的外殼，強大自己，而回到家，在家人面前，我們又變回柔軟的小孩子。如果沒有展開翅膀嘗試單飛，我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可以頂著風飛多遠，也永遠不會知道翅膀下的景色有多麼美好。

現在她們兩個都搬走了。一年的朝夕相處，相互扶持，我本以為我沒有她們不行，但日子還是照舊的過。我們三個人每天晚上在地球的不同地方做著同一套瑜伽，周五晚上在視頻里乾杯對飲，我生日時她們送的百合每年春天都會開開放。我不知道我們三個性格迥異的人，是怎麼能相處的這麼和諧融洽。大概是因為，在這裡我們都是外國人。來自哪個國度已經不那麼重要，因為我們在這都一樣是外國人。在外國，每個人保准有更多的不順心，更多的苦悶與寂寞。語言不通文化不同，你可能第一天是蒙圈，第二天是苦悶，第三天是孤獨，但時間終會轉到第三百六十五天，那時候你早已成長，獨處或熱鬧，一切習以為常，欣然接受。生活在這裡的人，這裡的外國人，因為有過同樣的苦悶，更容易理解你，包容你。反過來，你也一樣，學會理解和寬容別人，也同樣理解和寬容自己。作為外國人生活，收穫的成長遠多於苦悶。

在國外過得好不好，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自己。這些年我見過天天煮泡麵的女孩兒，見過拿課本當茶几的室友，也見過永遠從周三開始就不摘帽子的男同學（為了掩飾一周沒洗的油頭）——一不小心，就成了別人眼中那個可憐的外國人。沒錯，我們來時，可能隻身一人，形單影隻的甚是可憐，但慢慢地你會成長成一個強大的自己——不需要別人可憐，不需要他人操心，有了傷痛也能自己挺，甚至還能騰出手幫別人一把。其實做外國人的機會很短，一年一年過得飛快，一湊合也就過去了，但再想回來就多是在夢中了。所以在它還不是夢的時候，請抓住這個作為外國人的機會，並且記住我們雖是外國人，但並不是弱者。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