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和那些無法到來小生命

產科A

我最先轉的是產科A病房，這是個很神奇的病房，怎麼都懷不上孩子的、懷上了怎麼勸都不想要的和挺著大肚子時刻等待著分娩的都住在這裡。我見過四五十歲了為了保個二胎，把床尾搖得老高，每天查房一說保不住會感染就哭的；我見過三十不到人流次數超過一個巴掌的；我也見過小小年紀什麼都不懂做完人流心情愉悅精力充沛的。雖然每天的任務在原理上和實踐上都是在辦公室里坐著、坐著、坐著直到長出蘑菇，但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故事，尤其是小辣雞這種愛思考人生的少年，感慨倒是頗多。

甲

甲是我收的第一個患者，年紀不小了，未婚，G1P0。平時月經不規律，門診懷疑陪胎停育入院做清宮的。我一腔熱血，非常簡單的病史問了快一個小時。怎麼著都覺得這孕周不夠，不能一巴掌拍死說人胚胎停育。於是蹭蹭蹭和師姐兩人跑去病房勸她再做個B超，她拒絕了。科室的一項常規工作就是勸誡來做人流的女性朋友們回頭是岸，懷孕不易，且懷且珍惜，並宣傳人流後不孕的風險以及正確的避孕的知識。第二天手術前領導又去勸她再做個B超了。piaji，患者情緒突然爆炸，也不明確說自己到底要不要這個孩子，主題思想是：「門診都說胚胎停育了，你們為什麼要說他可能還活著？」神經大條的我顯然是轉不過彎的，只覺得她好可惡啊，好心勸她做個B超，孩子活著的話皆大歡喜，她怎麼不領情還要罵我，簡直可以說是非常壞了（此處我跺了個腳）。

手術結束後她突然哭了起來，我突然就開竅了。她長得漂亮，受教育程度不低，經濟條件不差，怎會吝惜一次B超，怎麼不理解我們勸她再檢查一下的用意。從頭至尾她從沒說過一句「這孩子不管死活我都不要」，只是反覆強調她相信「胚胎停育」的診斷。年紀不小了，若不是因為我們無法知曉的原因而不能要這個孩子，怎麼會捨得放棄呢？這種時候「胚胎停育」這個診斷可能對她來說就是一種道義上的救命草吧，有了這個診斷護體，她就不是那個放棄孩子的母親了。我提前離開了手術室，把送她回病房的活兒留給了師姐自己。我根本不知道要不要在這一路上安慰哭泣的她。在此之前，我在她看來是不認真收集病史的小屁孩，她在我看來是不識好人心的汪。我單純的20多年的校園生活經驗完全不能給予我足夠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去寬慰一個下了手術台的女人。

乙

乙是一個為了懷孕基本不要命的女人。急性胰腺炎和肺栓塞史。我一開始挺同情她的，三四十歲了，沒有孩子，想當母親完全可以理解。我和師姐給她做檢查，並告訴她以後不能再懷孕了。她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我和我丈夫說，要不他出去找其他女人生一個吧。」沒什麼可以說的了，我不是一個女權癌，但不得不感慨——一部分中國婦女竟然如此心甘情願得沉浸在男權里，甚至成為推動者。我曾很喜歡嚴歌苓，她的作品細膩動情，婉瑜、多鶴、葡萄、小漁，她塑造的女性角色豪氣堅韌專情。那一刻我卻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總會有人批判嚴歌苓，她塑造的這些女性角色和乙並無差別，以一種母愛般的寬容對待她們生命中的男人們，願意包容一切付出一切。自以為是的我尚且會為了馮婉瑜對陸焉識畸形的愛感動流淚，絲毫不想去批判陸焉識根本不值得馮婉喻等待一生，中國女性中這些因為自己無法生育而心懷愧疚、心甘情願丈夫去找別人傳宗接代的想法依然廣泛的存在就不足為其了。女性思想的解放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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