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畢業生：你必須去迎接撲面而來的生活

庄一燦(廣州美術學院) 雲靈

我還記得，7年前抄寫第一屆廣美實驗藝術系21名同學錄取名單的時刻，今年，你們已經是第三屆畢業生了。時間過得真快。

26年前，我也和你們一樣，從廣美畢業。那時候，我從學校宿舍搬出來，除了書，就只有一床棉被。上世紀80年代的校園讀書風氣濃，13個人住一間宿舍，上下鋪，一張床半邊放書半邊用來睡覺。那時候，我問自己：只有一床棉被的時候，你是否還可以繼續你的創作呢?

那時，我剛留在學校任教，在學校的工資一個月180塊錢，租房子用去了110，怎麼辦呢?我就去做任何能夠遇到的工作。從跑印刷廠幫企業做畫冊，到跟拍電視廣告做現場美工，從藥盒包裝設計，到裝修工地的現場工程。最多的時候，我的手上同時有8個不同的工作交叉進行。那個時候，我不想對自己說：「要做一個純粹的藝術家，要堅持你的理想搞藝術啊!」在我看來，那不是堅持藝術，那是拒絕生活。你必須去迎接撲面而來的生活。這讓我學到了很多在校園裡永遠也學不到的東西。而我畢業後最初的一批作品，幾乎都和這些工作有關。我最早的一件焊接的裝置作品，就是在裝修工地面對著一扇鐵門學會的電焊。那是一種非常有抓地感的生長，豐滿結實。

90年代初，學校集資建房，那可不是現在什麼都做好了就等著你入住的商品房。那是只把房子結構和外牆做好，剩下裡面的部分全得你自己來的工地。從上下水，到如何走電，從空間格局到燈光牆面，各種材料各種安裝，幾乎所有的工程實踐常識都在這個過程中接觸到了。所以，我說：一個美術學院里所有的專業都可以在一個家的實踐裡面體現。造完自己的家，就像是重修了一遍美院所有的系科專業。因為我當時剛剛畢業，資歷最淺，輪到我選房子時，只剩下9樓，因為沒有電梯，頂層沒人選，又因為頂樓實在太熱，於是，我開始在樓頂種植物，慢慢地就種成了一個屋頂花園。我想，如果沒有我做屋頂花園的經歷，就不可能有後來我在西安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創作的公共藝術項目《時間中的宮殿》。

有了家，卻沒有傢具，我和妻子決定自己來做傢具。後來我們做的所有和家具有關的創作，都源於當初的經歷。直到後來，在初創實驗藝術系時，因為沒有足夠大而結實的桌子，我們就自己動手做。最初的幾年，我們教室里的長桌子，都是用從鄉村收回來的老式實木舊門板做成的。

人生沒有哪一段經歷是白過的，重要的是，如何嘗試著把你的局限和困境視作一種資源。就像博爾赫斯說過的：所有人必須這樣想，對於他或她來說，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一種資源。當他在這樣說時，是在談論自己雙目失明。

所以，珍視你自己的一切，接受和擔當你自己的一切，才能更好的成為你自己。

你們畢業之後，不一定都去做藝術家。我相信，我們之所以投身到實驗藝術當中，或多或少都是受到了「人人都是藝術家」這句話的感召，其實，幹什麼工作都行，無論幹什麼，你們在學校里形成的那種獨特的另闢蹊徑的工作方法都將終生伴隨著你們，無論你從事什麼樣的工作，甚至是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它都會起作用。那是你面對世界和自我學習的方法：一個勇於實驗，突破自己，和在實踐中學習，遇到什麼就創造性地使用什麼的工作習慣。今天的藝術可以藉助任何方式，也可以介入任何領域，可以以任何方式出現。只要我們相信實驗，相信想像力，相信用我們的想像力可以讓這個世界，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一點，藝術，就會在那裡發生。因為，藝術從來就沒有在任何時刻遠離過生活。藝術本來就是一種探討生活的方式。我們用它來探討社會，探討歷史，探討政治，探討愛情，探討人性……甚至探討藝術本身。其實，藝術工作常常是在處理那些剩餘和無用的事物，把那些閑置的還沒被發現的意義發掘出來。藝術家也總是去發現那些被忽視了的價值，發現那些視而不見的能源，化腐朽為神奇。這是藝術的價值，也是藝術的尊嚴。藝術家不是一個榮譽頭銜，而是一種工作和生活的方式。

當然，我們也常常不得不面對理想與現實的糾葛。但我想說，理想總是在現實生活中被創造出來的。理想就像太陽，你永遠也抓不到它，但是你需要它，它每天都關照著你，而你就像一棵樹，需要通過慢慢地長高，去越來越接近它。

人生的快樂，是自我成長的體驗。成長的前提條件，是你必須打開自己，不停地吸收和學習，終生不停止。只要你還是一位實驗者，擁有實驗的慾望，你就擁有這種學習的能力，你就擁有未來，擁有改變，擁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當年，我問自己：只有一床棉被的時候，你是否還可以繼續你的創作呢?後來，我把那床從宿舍搬出的舊棉被做成了一件作品，用它來回答自己的提問。今天，在你們即將跨出校門的時候，如果你們中間也有人面對這樣的問題。我想對你說：「打開你的想像力，相信你就是那個流落到荒島上的魯濱遜，把你生活的這座城市想像成那座荒島，遇到什麼，就用什麼開始你的創作和生活。」這也是我在26年前畢業時，對自己說過話。

畢業，是一種集體學習方式的結束，同時也是另一種自我學習方式的開始，這種學習將永不畢業。但你並不孤單，我和其他老師也都在這條路上，我們結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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