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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從森散文:雙搶

作者簡介:朱從森,大冶市劉仁八鎮雲台中學教師,近年開始學習詩詞及散文創作,曾在《東北論壇》,《湖北文壇》,《黃石風雲網》,《詩詞刊》,《詩詞》,《流泗詩詩》,《千華詩詞》,《中華詩詞》等刊物發表百餘首作品。

雙 搶

前不久,QQ群組織去農村插秧體驗。我想,這如同參加小孩打仗遊戲,形同神離。只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慘烈,生死繫於一瞬間。只有經歷過雙搶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拚命,與季節賽跑的力不從心和百無聊奈。

我是親歷近二十年雙搶的人,我的孩子也跟著我有過雙搶的體驗。這段艱難的歲月,同心協力頏強拼搏的歷程,已經成為我們一段美好的回憶。那種無怨無悔與命運抗爭之旅,已成為我們受益終生的積澱。

我高考落榜後,回到大隊小學代課,那時月薪三十六元。家中五畝責任田,那時產量很低,早稻收割後,送完公餘糧就顆粒無剩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全靠晚稻。很多人家口糧都不夠,缺吃是當時的首要問題,更不必說缺錢了。

後來我轉了民辦教師,月工資一百多元。再後來我結了婚,生了小孩。那時一家人擠在一間老宅里,擬定建房成了首當其重的大事。

五畝責任田僅只供一家人的口糧,一家人靠每月一百多元,無疑是杯水車薪,更別提建房子了。為實現目標,勤勞的父親把別人不做的責任田都租來種,這一種就是十幾畝。平時主要是父親在田間勞作,我和妻子只有在放了學,晚上,節假日才能幫父親。

那時安排種雙季稻約六畝,其餘的種一季稻。父親是四十歲生我的,隨著時間推移,父親慢慢老了,田畈的重活明顯力不從心。就這樣我和妻子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現在每當回憶起這段歲月,仍然歷歷在目.

一九九六年夏的一天,凌晨四點,人們正在甜美的睡夢中。妻子醒了,她輕輕地拍了下我,我也跟著醒了。沒有說話,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和農民鞋,拿著秧馬帶著齊草打著手電筒出了門。

一彎勾月懸掛西天,星星還在天空閃爍。我和妻子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田堘上,路邊草尖上的露珠在手電筒光下熠熠閃光。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自家秧田開始扯秧了。整個畈野只有我們倆個,晨風習習,格外涼爽。蛙聲如潮,彷彿在為我們鼓勁;蟲語竊竊,彷彿在對我們背地議論。而那一陣陣"啪啪啪"的洗秧聲,此伏彼起,如安塞腰鼓般驟降,似奔馬蹄聲般催急。前面秧苗都紛紛降伏於兩雙嫻熟的手中,後面秧團都聽話地長隊排列。

隨著啟明星的努力,東方開始露出了魚肚白,天慢慢亮了。安靜的田野開始熱鬧起來,嘈雜的說話聲,牛拉草滾嘩嘩的打田聲,"嗒嗒嗒"抽打牛催走的鞭聲連成一片,好像一開始就要把故事推向高潮。

望著被我們扯起的一大片秧團,足足有三大擔,估計插八升水田是沒問題了的。我們滿意地罷了手,上了田埂,拿起事先帶來的鐮刀,開始了一天中的第二個環節:割谷。

這是我家的一坵吃飯田,淺泥腳,肥沃,兼有沙土。平常叫它港邊一斗,其實實畝為一畝四分,呈正方形。我們很默契地一言不發,下田開鐮。妻子迷信割開頭三把稻穀不能說話,這樣從始至終就不會割到手。這顯然有些牽強,但我都會順應她的意思做。

這割谷也是有學問的,左手抓稈的姿式和高度,右手捏鐮的平度和下鐮的高低都很有講究。禾樁留得平,曬排也就平。左手稻穀不宜太少,要抓得多,再放曬。直接放曬放容易掉到水中,要輕盈地向前拖動撒開。

我們採取從外到內順時針轉的方式收割。我倆並排推進,不分上下。鐮刀輕快地飛舞,谷排順勢而下,像路軌般平行。

大約快九點時,穀子割了五分之四。此時力乏勁衰,腰被強折般的撕痛,肚子也起鬨地鬧起了革命。

正所謂渴時一滴如甘露,老父親提著竹籃已經出現在田堘之上了。這是父親在關鍵時刻送來了過早.兩杯熱水,兩碗糯米酒煮鴨蛋。當饑渴與勞累並存時,這一杯清水,一碗米酒,兩個鴨蛋,半晌小息,對於當時的我們是何等重要。如果有人問什麼時候最幸福,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勞累時的小息,饑渴時的食飲,無助時的關懷。是呀,這種感受讓我們在近二十年的艱難環境中相濡以沬,鼓足幹勁去面對現實,戰勝一個又一個困難,改變家境。

我和妻子吃好喝好後,身上勁力又來了三分,開始一鼓作氣消滅剩下的五分之一。大約九點半,我們終於完成了這一畝四分田的早稻收割。望著一排排在烈日下暴晒的穀子,心中洋溢著一種勝利的喜悅。拖著疲憊的腳步,凱旋在回家的途中,老父親和孩子都靜候在古株樹底下,等待我們回去一起吃早飯。

常言道,"家有老是個寶"。勞作回家,津津有味地吃著父親精心做好的農家飯萊。這種享受卻是太短暫了,後來父親去逝後,再也沒人把過早送到田間地頭,再也不能回家吃現存的了。

這雙搶的季節,用家鄉話說,木槌落地也生根的時候,一家老小是沒有清閑的。各有各的事兒,我和妻子在田畈打滾,父親負責在家一日三餐,養豬等雜事。四個小孩,大的十歲,小的四歲。他們也有各自的事情,早上兩個女兒洗衣服,兩個男孩打豬草。中午,在禾場上看雞的看雞,在家打雜的打雜,下午四點開始,他們統一出陣,在水田中一字排開插田。沒有責令,也沒有獎勵,他們全憑的是一種自覺,一種忍賴,一種責任感。這六畝晚稻秧苗的栽插,在短短的雙搶季節里,全靠他們姊妹兄弟四個完成。多少個烈日的下午,多少個下午從四點一直到八點。現在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

吃完了早飯,妻子帶著孩子去禾場揚場抖草曬穀。昨天晚上我和妻子鋪場,趕滾,翻丫,一連干到半夜十一點。想起趕滾就心生後怕,勞累了一天的疲憊身軀,一手牽著牛繩,一手拿著牛鞭,趕著牛拉著的巨大石滾在鋪滿稻穀的禾場上反覆轉圈。本來是人指揮牛轉的,走著轉著,雙腿發軟,困意倍增,一雙眼睛閉上了,人不自覺地伴上了牛身腹部,牛帶著我雙腳不停移動,完全處於了半睡半醒的狀態。牛也聰明,這樣轉了幾圈,不見聲驅和鞭抽,也索性停住了腳步。我實在受不了了,乾脆往稻穀上一躺,呼呼睡著了。也不知多久,妻子從屋裡出來,把我弄醒,接過牛繩繼續我末完的趕滾。

早飯後,我牽著水牛,挑著卸分的草滾,去昨天割過的路邊八升打田,準備下午給孩子們插。

人坐在鐵滾凳上,牛拉著鐵滾,一滾壓著半滾轉,稻茬在帶頁的鐵滾轉動下,紛紛被壓到爛泥中。這樣要反覆三套後,再撒下基肥才算是成功。但我這匹牛是四家共的,負擔著兩擔多田畝的重任。為了搶季節,各家爭著搶用。打田,拉滾,沒日沒夜。

我把草滾安裝好,將牛上了纖繩,指揮著順時針轉。烈日當空,牛吃力地邁著沉重的步子,張著嘴巴,喘著粗氣,涶液連成一根線,不斷地斷滴在田上。走了幾圈,牛不走了,就勢一倒,躺在水田中,四腳張彈,泥槳四溢。然後翻一個身,重複原先動作。只這幾下,水田就被那沉重而巨大的軀體蹭了一個大坑,水牛成了一個泥牛,纖繩也從牛身散鬆掉落。我拉著牛鼻子,用鞭子不斷抽打,它扭過頭,瞪著紅紅的眼睛望著我。好容易把它拉起來,它回報我的是將帶泥的尾巴左右幾甩,頓時我也成了個泥人。又好容易將它上架,繼續它的未了轉圈。

吃完中飯,坐在凳上,垂著雙眼,將散了架的身軀倚靠牆上,本想好好睡會兒。

大約一點半左右,父親從外面匆匆走進屋,說,貓兒鋪起土雲了。聽到父親的話語,我們一下子驚醒了。貓兒鋪是故鄉西南方向的一個近處山峰,貓兒鋪起土雲,雷陣雨一定會來,這是父親幾十年看雲觀天氣的經驗,從末失靈。我和妻子無奈地拿出沖擔,挑著兩提草要,提著一保溫瓶井水,去港邊一斗搶收。父親也無奈地調動四個孩子,拿著木粑,竹帚,鐵徹,蛇皮袋子,去禾場收谷。

俗語云,牛怕一架逼。人也怕連續不停的勞動,最怕快節奏的拼搶。這搶收是與天搶時間,與雨賽跑。這快雷陣雨的天氣格外悶熱,毒毒的太陽把田中的水曬得滾燙。沒有一絲風,整個天地就像一個大蒸籠。我和妻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田中來回收抱著谷排,然後又送到田堘用草要扎捆。我們全身的衣服汗濕了個透,緊緊地貼在肉上.我們氣喘急促,呼吸困難。經驗警告我,必須迅速降溫,否則就會中暑。

遠山那邊有隱隱雷聲,我知道超不過半小時大雨就會到來。我和妻子先後端起水瓶,將嘴對著瓶口,"咕咚,咕咚"地將冰涼的井水倒入口中,清甜的井水順著食道源源不斷地下淌,將燥熱的胃清涼個舒適。我們喘氣也緩了下來,心跳也減速了許多。於是又馬不停蹄地繼續我們未完的搶收。

雷聲伴隨閃電擊破天空,豆大的雨點噼噼而下,我們終於在驟雨之前捆完了草頭。我們一人挑著一擔,頂著狂風暴雨返程在回家路上。涼爽的降雨將整個身體淋浴得格外舒坦。毛主席說過,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禾場上的谷,在父親的帶領下,都己收起裝袋,並用雨布遮蓋;田畈的谷排我們已勝利搶起。此時此刻,我說,與大自然斗,其樂無窮。

回到家,我和妻子換上乾衣服,不一會兒,雨住雲散,雲縫的太陽格外火辣。再過十分鐘,是下午四點,新的任務在等待我們。

下午四點,一家人又整裝出發了。妻子帶著四個兒女去插那路邊八升,我負責先把剛才搶捆的十八擔草頭挑回禾場,然後把港邊一斗用牛放個頭套滾(用鐵草滾把谷茬田初打一次,讓谷茬入泥腐爛一個晚上)。

從下午四點到傍晚八點,四個孩子在妻子的帶領下,堅持再堅持,忍賴再忍賴,終於戰勝了這八升田的栽插。整整四個小時,要知道大的十歲,小的四歲呀。試問,又有幾個四歲的小兒,在這毒日下,一插就是四個小時。也許現在的人們不能理解,甚至說我們做大人的心狠。但現在看來,我們並沒有過分,也沒有錯。四個孩子一路走來個個了不起。兩個女兒曾商海弄潮,令眾人囑目。兩個兒子書海遨遊,乘風破浪,上一中,考大學,上名牌。他們又在他們後來的各自崗位上嶄露頭角,獨樹一幟。我想,成功的訣竅,並非與生俱來,也非高人指點和重培,而是他們歷練了人生,具備了不怕困難,吃苦耐勞,戰勝困難的素質。

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人要有憂患意識,居安思危。在我孫輩的養育問題上,我希望我的兒女,兒媳,女婿,對自已孩子少些溺愛,多一些關愛。養尊處優的環境是培養不出大器的。

晚飯後,我和妻子又得加夜班了,那一斗四分田的草頭要鋪場,壓滾,翻丫。

這就是我家一天的雙搶,直到二0O四年才與農業分離。這樣的雙搶共經歷了近二十年。現在我已人到中年,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有時不免產生憂患意識,深怕後人退化變質,謹寫回憶聊以警示。

雙 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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