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奼紫嫣紅，還是青梅煮酒？

文化 06-07

芒種真是個備受文學名著看顧的時節，《紅樓夢》中有祭花神，《三國演義》中有煮青梅，幾多風雅。只是兩廂情致截然相反，都在這同一個時節匯聚了。

《紅樓夢》中的祭花神和黛玉葬花緊密聯繫著，而且就在芒種這天：「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大觀園中女兒眾多，此風盛行，這日更是鶯歌燕語。只是這熱鬧，偏偏不屬於林黛玉。

葬花吟

四大名著

龔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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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對87版電視劇《紅樓夢》印象很深，此時此刻的鏡頭一下切換，轉到了桃花樹下、林黛玉那手把花鋤的羸弱身影上。歡快跳脫的背景音樂戛然而止，《葬花吟》的調子起來了：「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偏生之前黛玉和寶玉鬧了彆扭，一腔愁緒憋悶胸臆無人訴說，只能訴與東風，枉自嗟嘆。

對大觀園裡的其他姐妹來說，芒種是個節日，即便開到荼蘼花神退位，也意味著要迎接夏日的到來，雖雲踐行，卻無別意。可對林黛玉來說，一切又都不一樣。初時，她只是感時傷懷，「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但隨著音樂起伏越來越大，葬花也就變成了「葬己」。

一直以為，《葬花吟》的詩眼在那一句「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而在歌曲《葬花吟》中，被反覆吟唱的是那句「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據作曲家王立平說，他為《葬花吟》一首歌的創作時間，就用了將近兩年。最終，他沒有把它寫成低頭葬花，而是挑中了「天盡頭」這一句，把它譜寫成林黛玉的「天問」。對香丘的茫然追問，大概就是她夢想中「質本潔來還潔去」最終的歸宿，上行的音樂配上問句，恰恰是一個女孩子最悲切的發問。

其實，在《紅樓夢》里，黛玉不止這一次葬花，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葬花。早在寶黛共讀西廂時，林黛玉就已在葬花了。隨後寶玉被襲人喚走，黛玉百無聊賴地走到梨香院的牆角，只聽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原來是女孩子們演習戲文。「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只此一句，一下抓住了林黛玉的心。

總覺得，此時此刻出現的《牡丹亭·遊園·皂羅袍》，更符合節令中的暮春之景。《葬花吟》痛徹悲切，說的是「葬花」這亘古未聞的新巧奇事，吟的是「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心情。相比之下，《遊園》更加大眾，這「大眾」絕不是貶義，而是更能勾起普遍的傷春情懷。「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的傷感大家都有，加上細細的崑腔，拖得越是長，越纏繞著心上的無盡神傷，何等感慨纏綿。對林黛玉來說，這《遊園》大概也是《葬花吟》必要的引子了吧。

說罷「紅樓」，想起「三國」。除了辭別花神，芒種時節還有另一雅事，南方梅子青青，煮酒佐茶，甚合時令。彼時曹操家中後園涼亭，盤置青梅，一樽煮酒，曹孟德與劉玄德對坐暢飲。倒也真是暮春時節多雨的氣候，忽而驟雨落地。遙看著天外龍掛，曹操與劉備談起天下：「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曹操一言尚未落地，只聽「叭」一聲，劉備手中筷子已落，正巧雷聲大作。「一震之威，乃至於此。」劉備連忙搪塞而過。

劉皇叔的汗都要被嚇出來了吧——不為雷聲，只為曹操疑心。青梅煮酒一敘，話不過幾個回合，竟如鴻門宴般劍拔弩張。不知為何，腦海中響起了《十面埋伏》的音效。當年的楚漢決戰，在煮著青梅酒的亭子里，都變成了心中的刀光劍影。琵琶曲中的金聲、鼓聲、人馬決鬥聲，都化作唇槍舌劍，稍有不慎，劉皇叔就要身首異處。忽而雷聲轟隆，恰似掃弦而過，四根琴弦同時發聲，外化的正是他大為震動的心境。

十面埋伏

傳奇樂坊琵琶曲演奏

傳奇樂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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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十面埋伏》，看著三國故事，不免又覺得一首曲子未必能把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場景盡皆表現出來。閑談中的廝殺之氣是有了，可背地裡，劉皇叔的韜光養晦是無聲無息的，又暗藏詭譎多變的氣韻，這權謀和算計著實有些陰冷，比那窗外的雷聲更加駭人。兩人眼神間的對峙，以及內心的刀光劍影尚可用音樂來表現，可那內心中總想隱藏的鋒芒，和有如黑洞的深邃，卻永遠沒法被任何曲子外化。

這大概就是音樂的局限吧，一時、一地、一聲，就算刻畫得再深入骨髓，每一個時間點上也只能表達一種感情。同一時刻，有所表達，就意味著要有所捨棄。這大概也是「有」與「無」的差別，凡事一旦外化，就落了形制的可就，被此時此刻套牢，就再也不能無所不包、無所不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