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抓狂，我還有什麼選擇？——媽媽，我用無分別來愛你（七）

文｜邢碧波

我要媽媽

媽現在渴了不會自己找水喝，餓了不會自己找吃的，不會放洗澡水，洗了澡不會換上新衣服，永遠都找不到自己的牙刷和毛巾……

除了沒幫媽媽洗澡、進食和解手，其他的生活細節我都照料著，給她倒水、盛飯、放洗澡水、準備毛巾和換洗衣服、給她洗衣服、擦潤膚露……跟照顧四歲的女兒差不多。

媽媽在屋裡呆著無聊就四處亂轉，一會揪揪綠植的樹葉，把枯葉踩碎一地；一會到衣櫃里翻翻被褥，弄得亂七八糟……我視而不見，權當她是在玩，過後再收拾；只有她去翻騰垃圾桶的時候，我趕緊把她拉回來，跟她聊聊天或者給她玩女兒的拼插玩具。

在兩個廁所里，我都聞到一股屎臭味，仔細一找：原來是一坨一坨用過的手紙，裡面夾著糞便，或放在洗衣機頂蓋上，或放在洗漱池下面；還有一些少量的糞便沾在洗臉盆上、馬桶上、牆上，散發出一陣陣惡臭……

我擰著已經絞成麻花的眉毛，邊看著自己的情緒邊處理這些紙：理解媽媽，理解，我理解……可是真的太難面對了！我的媽媽，我們曾經依附著她而生存的母親，怎麼就真的成了今天這種樣子？我想要以前的媽媽，我想要那個聰明、乾淨、處處體貼照料我們的媽媽回來……

當我親眼見到母親毫無自理能力、虛弱得如同嬰孩一般的樣子時，心裡湧起「被拋棄」、「孤兒」、「孑然一身」的強烈情緒，很難受、很難受……收拾完這些東西我悄悄哭了一場……

無法心安理得的孩子

媽媽一吃完飯就盯著我，我還沒吃完飯，她就搶著要收拾碗筷去刷洗，她想表現出她還能做點事，她還有用。

我跟她說：「老了就當孩子，你什麼都不幹也是我們的老寶貝」。

媽媽說：「我光吃飯不幹活，多尷尬」。

我說：「媽，也許你在姥姥姥爺面前，需要表現得有用、能幹，才能得到更多的喜愛；但是，在我面前，你可以當一個真正的『孩子』，你什麼都不干我也一樣愛你」。

媽媽哭了，她說：「我知道你疼我，我覺得我已經很幸福了，孩子們都很照顧我。」

可是媽媽依然緊張、小心翼翼地察看著別人的臉色和反應，抓撓著幹活，於是我就讓她去干，比如刷碗。

媽媽刷碗從來不用洗潔精，前幾次我還會提醒她，後來就閉嘴了：頻繁的提醒於她而言就是否定。

於是我趁著她看電視或者睡覺的時間去刷第二遍（媽媽將刷過的碗筷都擺在灶台上）。

有一次我去刷第二遍時不小心被媽媽撞見了，她臉上又顯出受傷的神色。

我說：「媽你忘了用洗潔精，我喜歡用洗潔精刷出來的碗」。

媽媽臉上的神色這才緩解一點：「我下回用洗潔精刷！」

我知道她下回仍然不會用的，我下次「返工」時得小心點。

無所歸依的孩子

媽媽每天晚上她都跟我和襄襄（我女兒）睡在大卧室的大床上。

晚上我喊媽一起去睡覺，她走到老公的房間里去了（老公在洗澡），坐在地板上發愣。

我輕聲喊她：「媽，起來跟我走。」媽媽即刻起身。

媽媽跟著我回到大卧室里，一臉茫然地看著卧室里的床，說：「我就在地板上睡」，接著往地墊上一躺。

我說：「北京冷（當時是3月份），跟我一起睡床上」。

媽媽：「不冷，我睡在地上就很好」。

我：「我想跟你一起睡」。

這5天，每次上床睡覺前我們都會重複這一番類似的對話。

於是媽笑著起身上床，接著又一臉茫然地看著床上的被子和枕頭。

我拍拍她的枕頭：「這是你的枕頭，還有被子——最漂亮的被子給你哈」。

媽媽羞赧地笑：「最漂亮的應該給小公主蓋（指女兒），我蓋舊被子就行了」。

我笑笑，摸摸她的頭，媽媽也笑笑，乖乖蓋上被子睡了。

也許，媽媽每天都找不到自己應該睡哪張床、應該蓋哪張被子的真正原因是：她認為自己不配睡在這麼溫暖舒適的床上，不配使用漂亮柔軟的被子，不配得到柔和溫存的愛……也許就是這些「不配」，令她總是無所適從、茫然無措。

用媽媽的思維方式跟她對話

我和女兒在卧室里「演戲」，媽媽在客廳里看電視，她非常專註，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驚嘆、微笑、評價……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媽媽突然一臉驚懼地坐到我身邊，說：「你住在這個房子里，心裡害怕嗎？」

我伸出手把她摟住：「我不怕。你怎麼了？」

媽媽：「我突然覺得怪怪的……」

媽媽往我懷裡更緊地湊了湊，我輕拍她的背：「害怕就來找我。媽你在家（海南老家）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害怕嗎？」

媽媽：「不怕……（語氣有點遲疑）」

我：「你晚上睡覺要是害怕就去找爸，爸房間里不是放了兩張床嗎？爸身上陽氣盛，他什麼都不怕，你跟著他就行了。」媽媽相信陰陽鬼魂的存在，我順應她的說法或許能讓她更安心點。

媽媽是糊塗了，她像一條只有3秒記憶的魚一樣記不住當下的事情，她失去了做事的條理性，但她仍然能敏感地感受到對方對她的態度，所以我盡量用她的思維模式去跟她對話，認真地聽她說話，認真地跟她對話，而不是敷衍了事。

「心量」

媽媽種種「反常」的行為，一開始對我刺激很大，每次見她做出「不合理」的舉動，都讓我產生各種強烈情緒：生氣、悲傷、沮喪……

我看著自己的情緒、陪著自己的情緒，對自己的情緒越接納，對媽媽內心狀態的越體貼：

心量，真的是對「小我」的接納撐大的。

越接納自己的「小我」，對自己的無分別越多，對他人的體諒越多、態度越溫和。

只是，內心的「傷感」情緒仍然縈繞在我胸口：

媽媽成了和常人不一樣的模樣，我擔心周圍的人嘲笑她、嫌棄她，一想到她因為被嫌棄被嘲笑而緊張、畏縮、受傷的心境，我就心疼不已，我的身體里彷彿也布滿了緊張畏懼受傷的感受，而且還有心疼、無力、悲傷的感受……我只能面對自己的各種感受，我接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才能更平和有力地接納我的媽媽。

家庭的精神核心

我開始打掃衛生的時候，媽媽也跟著忙開了：

不管垃圾袋裡面有沒有垃圾，媽媽都會收起來扔掉（即使是剛換上的垃圾袋，媽媽也會找點東西塞進去，然後把口袋紮起來扔掉）；

還沒幹透的衣服，媽媽就想收下來；

把自己的洗澡桶拿出來（媽不會用噴頭，我給媽備了一個洗澡桶），裝上水拎著在屋裡亂轉……

於是我給媽媽安排了一些能讓她打發時間的活兒，我給她擰了塊毛巾，讓她擦門、窗、牆壁等。

安排好了，我繼續干我手裡的活，一轉頭竟然看見我媽正拿著我的洗臉毛巾在擦牆，剛才交給她的毛巾早已不知去向……

我瞬間淚奔，大吼一聲：「你好好獃著吧，別給我添亂了！」——當然，是在自己心裡吼的。向內吼過之後，我柔聲對媽媽說： 「媽媽，來，我們聊聊天。」

我媽一聽說我要跟她聊天就高興地湊過來了，於是我順手接過她手裡的毛巾晾起來，跟她聊她爸，我剛開了個頭，媽媽就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了……我一邊干著手裡的活，一邊接媽媽的話，一邊對內察覺、接納自己的情緒，還不時回應一下女兒「幫忙打開蓋子、抱抱、說說話」等需求……

清掃結束之後，我繼續跟媽媽聊天，跟女兒時不時互動一下，媽媽挺好、女兒挺高興、我自己也很舒泰……

我心裡真的很感慨：我萬萬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在這樣的境況里把他人和自己都處理得這麼好，如果沒有這兩年多在花徑成長的「內功」，恐怕今天會是一片「媽媽哭、孩子叫、我自己崩潰抓狂」的局面吧？

我從未想過我可以成為一個家庭的精神支柱、靈魂核心，然而，在不知不覺的學習和實踐中，我做到了，成為了一位能給孩子、母親和丈夫都帶來安全感和幸福感的人。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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