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K.14：想像台階將會無限延伸（1）

關於P.K.14這支樂隊，停留在你腦海里的最後一張專輯、最後一首歌，或者最後一個畫面是什麼？

是2015年10月，把他們的新專輯《金蟬脫殼》放進唱機時的驚訝和震撼？實驗噪音和即興器樂演奏營造出飄忽詭異的音景，神秘而細微的聲音效果隱約閃現著。這是完全陌生的聲音，你原本絕對不會將它同P.K.14聯繫在一起……你甚至會以為唱片廠裝錯了唱片，或者音樂網站上傳錯了文件。

直到第11分鐘的時候，你聽到那個熟悉的、雖然很多人不喜歡但是你喜歡得要命的、甚至如果有人說「難聽」你就會馬上翻臉的嗓音，用半是吟誦的聲音唱道「那是我聽過的最美麗的謊言」……或許到這時你才會恍然大悟，沒錯，這仍然是P.K.14，只是他們又一次做了之前不曾做過的事情，又一次帶著經驗、技藝與從未枯竭的好奇走進嶄新的水域。在樂隊成立十幾年後，他們並沒有停止探索和進取，沒有失去天真和冒險的精神，更重要的是，沒有失去創作的活力和對樂隊的信念。

又或者是2014年年末北京與上海那兩場盛大的演出？那一次他們依照順序演出了《誰誰誰和誰誰誰》與《白皮書》這兩張老專輯中的全部曲目，並且首次發行了這兩張專輯的黑膠版本。久違的樂隊前任貝斯手任傑也再次回到舞台上。

或許《燥眠夜》、《紅色列車》、《告訴孩子們》、《什麼樣的風在吹》曾經成為你某一個夏天的背景音樂，或許你也曾經在「快！趁青春還沒冷下來」、「讓我在虛無中奔跑，越過時間的盡頭」中找到勇氣、安慰和共鳴。但畢竟將近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它們已經像那個夏天一樣被你遺忘在腦後，和那些蒙覆灰塵的CD一起被你束之高閣。你以為它們屬於瘋狂的少年時代，已經進入懷舊的領域；然而這一刻你或許會驚奇地發現，所有那些音樂與歌詞，那些街道和火焰，星座和灰塵，它們依然在那裡，只需要一點火星，只需要一個熟悉的和弦震動你的耳膜，年輕的血依舊會在你身體里沸騰翻湧。

甚至也有可能是2013年8月你第一次聽到《1984》的時候，距離他們的上一張專輯《城市天氣的航行》，已經過去了五年時間。很有可能你並沒有馬上喜歡上這張專輯，你在裡面沒有找到《城市天氣的航行》里華麗豐富的管弦樂編配，也沒有找到《城市》里那些大段、密集、詩一般的歌詞。如果硬要說的話，它反而和《誰誰誰和誰誰誰》更加相似，但卻似乎少了其中的青年銳氣……很快你就看到網上有人匆匆拋出「請允許我真誠地表達失望」，「有白皮書的味道，但是還不夠」之類論調——當然也免不了「如果主唱不出聲就好了」之類老生常談。

但是過了（也許是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是半年的）一段時間，當你因為某個機緣重溫這張專輯的時候，你或許才會發現它是一張多麼耐聽的專輯。直接強硬的態度之下雖然確實少了幾分不管不顧的犀利（對於一個平均年齡接近40歲的樂隊來說，這只能說是誠實的表現），然而卻充滿各種精緻老練的細節，豐富巧妙的製作，需要專註誠懇的耳朵去聆聽——而我甚至還沒有說到Steve Albini的錄音。楊海崧歌詞中那些街道、夢境、夜晚的意向在其他專輯中也曾經多次出現，但是這一次，你發現它們似乎已經化為不同的街道、夢境與夜晚：在這裡你再也看不到那輛熟悉的紅色列車，甚至也看不到什麼打著漂亮領帶的陌生人。但是如果你運氣好的話，或許會看到一個手拿鮮花的瘋女人在道路盡頭起舞，甚至在街角拐彎的地方，你還可以邂逅你的影子，以及那個已經被你忘記的自己……事實上，你或許會發現，不管技巧、音色與製作如何變化，所有那些P.K.14審美內核中最經典的東西：對比、反差、呼吸，在這張專輯裡一樣都不缺少，最重要的是，成熟的外表之下，這張專輯仍然涌動著危險的暗流，仍然是那個邀請你上前久久凝視的深淵。

（圖片來自網路）

而我上一次在現場見到P.K.14是在去年5月底的School酒吧。那是P.K.14的免費專場演出，事先並沒有大肆宣傳，但是本應該裝二三百人的School還是擠進了500多人，還有很多人被攔在外面。我和朋友在門外寒暄耽擱了片刻，進去時第一首歌的前奏剛剛奏響幾個小節，場地里已經水泄不通，只能擠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就像在最高峰時段的地鐵里一樣，有片刻雙腳差點懸空。

School的舞台與觀眾席幾乎是齊平的，場地後半的大部分觀眾幾乎不可能看到台上的任何東西，除了施旭東略已謝頂的頭頂——他在演出前幾天扭傷了腰，戴著許波特意帶來的護具，腰桿挺得筆直——但是這完全沒有影響到人們的狂熱。從掌聲和歡呼聲可以判斷，大多數人對《誰誰誰》時期的老歌和《1984》時期的歌差不多同等熟悉和喜愛，當晚首次演出的四首新歌也獲得了熱情的反應。雖然有空調，所有人很快都大汗淋漓，空氣里充滿汗味和香水的氣味。在某一個時刻我總算看到了楊海崧，他演得興奮，跳上音箱，但因為音箱是斜面的，堅持了不久就掉下去了（他事後才知道自己一隻腳踩在了前排觀眾的腿上。）

當然，只要有網路，有一部手機，你就可以舒服地坐在沙發上，觀賞搖滾史上或現今當紅的任何一支大牌樂隊的全部經典演出——只要它們曾經被人錄製下來過。你甚至可以得到修復過的高清畫質、經過精心補錄和製作後足以亂真的音軌。隨著科技的發展，你說不定還可以在不久的將來戴上VR眼鏡，到Bob Dylan1966年的某個現場或是當年的超級碗中場秀上走動走動。

然而除非你親身來到這樣一個親密、嘈雜的Livehouse——用Jonney的話說，就是「一個特別野的地方」——站在其他和你有著相同愛好的人群當中，聽著你喜愛的樂隊在距離你不遠、他們的存在可以被你親身感知的地方，用你能夠理解的語言，唱出屬於你、你的時代與你的生活中那些真切的困惑、沮喪、焦慮與憤怒；除非是這樣，你又怎麼能體驗到牆壁和地板的震顫，那些汗水與能量，體會到那種「某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就要發生了」的氣氛；就是那種Beatles在Cave、Jim Morrison在Whiskey A Go-go、VelvetUnderground在Max』s Kansas City, Ramones在CBGB曾經召喚出來的氣氛：危險、瘋狂，要求你把全部生命投入此時此刻。

——除非如此，你又怎能真正感受到不折不扣的搖滾樂呢。

從6月8日開始，遠離我們視線一年的P.K.14又要巡演了。兩周的時間裡，他們將在14個城市演出，曲目一半是《城市天氣的航行》與《1984》中的老歌，一半是籌備中的新專輯裡的8首歌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張專輯將於今年10月錄製），這次巡演他們還會帶上合作已久的調音師小包以及自己的調音台，錄製每一場現場演出，並且有可能以這次錄製的素材為基礎製作一張現場專輯。

巡演海報上的「想像門廊將會尖叫，想像台階將會無限延伸」，來自新歌中的一句歌詞，如果這台階延伸到你的城市，你要不要跳進門廊，成為這尖叫的一部分呢？

「就一直躁到躁不動為止唄。」——施旭東

（還沒完，明天還有）

這是公眾號「在我沉默之前」 的第六篇原創文章。

董楠，筆名Nebula，有譯著《此地無人生還》、《老美國誌異》、《滿是鏡子的房間》、《披頭士》、《滾吧，生活》、《穿越火焰》、《聆聽大門》、《大衛·鮑伊》等搖滾樂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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