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國圍棋：1993年世界圍棋的韓國元年

最新 06-08

連載二十二 1993 世界圍棋的韓國元年

當圍棋的史書翻到1993年，我們關注的焦點，依舊是兩次世界大賽的冠軍歸屬。已經綿延了六年時光的富士通杯，此前一直是六大超一流輪番奪冠的競技場；剛剛從國內賽事轉型成世界大賽的東洋證券杯，則在第一屆里，就讓我們見證著少年李昌鎬意氣風發的不朽傳奇。圍棋意義上的「地理大發現」已經完成，在廣袤遼闊的新世界裡，中日韓的王者們，正躍馬揚刀，開闢著自己在圍棋史冊里的版圖。

我們的職責，只是記錄歷史，並且為了那些歷史裡的細節或雀躍或嘆惋，而他們，是歷史的創造者，他們執棋一笑，用自己下出的棋局，實實在在的，改變著歷史。時光的長河和命運的洪流洶湧激蕩，在某個瞬間因為他們的巔峰決戰而突然轉彎，飛珠如玉，濤聲如雷。

就像是1993年，對上淡路修三的劉昌赫，對上加藤正夫的曹薰鉉，對上趙治勳的李昌鎬。在此之前，我們依舊在見證著六大超一流的燦爛黃昏，英雄雖老，依舊風華無雙，他們用在富士通杯上的連續奪冠，將日本圍棋在世界的統治地位強行順延，但他們永遠擋不住的，依舊是歲月滄桑。

名將自古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小林光一與加藤正夫

這一年，大竹英雄和林海峰五十一歲，加藤正夫四十六歲，武宮正樹四十二歲，小林光一四十一歲，最年輕的趙治勳，三十七歲。

但能夠站在世界大賽舞台上代表日本的，依舊是他們。富士通杯上，六大超一流悉數上陣，和他們並肩作戰的，是同樣四十歲開外的淡路修三，以及三十五歲的王立誠。相較於中韓上陣棋手中的年輕面孔，日本年輕一代終於走到世界大賽的聚光燈下，還要等待「力戰之雄」依田紀基，而那時，六超們的黃昏餘暉，也已經快要接近地平線了。

在中國的出場陣容中，剛剛弱冠的邵煒剛，攜去年全國個人賽冠軍之威，傲然出戰，後來叱吒風雲的「七小龍」，以此為節點，開始了他們和李昌鎬之間的抗爭生涯，屢敗屢戰，卻也屢戰屢敗。而另一位在本屆富士通杯上出戰的年輕棋手，則是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多公斤的張文東，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拿到了全國個人賽的冠軍，並且升到了九段，以24歲的年齡，成為了當時中國最年輕的九段棋手。只是，這位彼日里意氣飛揚的青年九段，日後的發展，卻太讓人意外，兩年後，當他在棋王戰中2：3敗給了馬曉春，張文東選擇了退出棋壇，去北大歷史系攻讀學位，就此闊別圍棋世界四年。於是，這個燦爛的1993，竟然就成為了他圍棋生涯中最輝煌的一頁。

世事難料，那些關於未來的期待，又有誰能夠說的清楚呢。

除了五位男棋手，在本屆富士通杯的參賽名單中，我們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楊暉的參賽，給紋枰征戰的鐵馬金戈中，平添了幾分燦爛顏色，而唯一遺憾的，也許是楊暉的夫君，同樣是中國圍棋一代英雄人物的曹大元，沒能和妻子在本屆大賽里並肩作戰，目睹巾幗不讓鬚眉的傳奇故事。性格溫文爾雅的曹九段，真正完成蛻變，實現人們對他的期待，還要等待兩年之後，那一年「下瘋了」的他，將會把曾經未了的心事，一一完成。

只是，看起來強大的中方陣容，在比賽里的表現，卻有些讓人失望。張文東首輪敗給了淡路修三，第二輪才開始出戰的幾位名將，聶衛平敗給了趙治勳，中國的「天煞星」劉小光還是沒能越過正牌「天煞星」，在加藤正夫刀下飲恨出局，馬曉春沒能給後輩復仇，淡路修三面前，也就再次倒下一員中國大將，整屆比賽，中國棋手有勝績，竟然只有兩人。

卻也許是大家沒有抱太多期望的兩人。

第一輪，楊暉上來對上的，便是兩屆富士通杯冠軍，「宇宙流」武宮正樹。以女子棋手身份鏖戰六超，已然是難得的驚喜，即便是去年一路孤身殺到應氏杯四強，將「巾幗英雄」四個字渲染的淋漓盡致，讓全世界棋迷們，都開始明白女棋手究竟能做到什麼的芮乃偉，在應氏杯里，也並沒有在「六超」面前取得勝利。但從孔祥明到楊暉芮乃偉華學明，中國女棋手從登上圍棋舞台的那一剎那開始，最喜歡做的，就是做那些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

楊暉說，她要在宇宙流的迷宮裡留下一個路標，以便從其中走出來。古往今來，極少有人，用爭雄稱霸，用叱吒風雲形容女子，可在棋盤兩端落座，以棋子為刀劍，向著無敵對手發起衝擊的楊暉，大概只適合用這樣的句子形容。那些日子裡，芮乃偉和楊暉心中都有難對人言的苦悶，胸中波瀾，心底熱血，都化成落子提子間的雄渾氣勢，留棋譜中陳年舊事，供人回味萬千。半目勝，楊暉擊敗了武宮正樹，也把自己的名字，高懸在圍棋聖殿的榮耀之牆上。

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

唯一獲勝的男棋手，則是邵煒剛。「七小龍」中的老大，第一次出現在世界大賽的舞台，就用一場大勝拿下了梁宰豪，為已經瀕臨最低點的中國圍棋，提續上了一口真氣。後來的韓國圍棋隊主教練被後來的中國圍棋隊隊長四點五目擊倒，成全了中國小龍輩棋手在世界大賽中的首秀。只是，那些日子，中國圍棋的巍巍聖殿，已然大廈將傾，凄風苦雨乾坤黯淡里，那些太沉重的，去對抗曹李師徒，為中國圍棋尋找一個光明未來的任務，就在不期然里，交在了那時笑意盈盈，在城牆上把臂同游的少年人身上。他們用十五年時光，用自己能拿出的所有，保全著屬於中國圍棋的火把，在暗夜裡，堅定長征。

某種程度上，這一時期的中國圍棋，幾乎與六十年代的最黑暗時期等同，聶衛平老去，錢宇平退隱，馬曉春俞斌們的巔峰時代，還在雲山煙嵐的彼端，邵煒剛羅洗河常昊們，年歲又實在太小了一些。就在一年前真露杯三國圍棋擂台賽上，擔綱先鋒的邵煒剛出師不利，速敗於宮澤吾朗，中國隊五員大將，也只有曹大元三連勝挽回顏面，早早出局的他們，大概也不會想到，就在1993年年末開始的三國圍棋擂台賽里，中國棋壇將迎來更徹骨的冰寒。

一場不勝，九輪出局。

（七小龍中的大哥邵煒剛）

而在富士通杯上各自贏下一場之後，楊暉和邵煒剛的征程，也都到達了終點。面對如日中天的曹薰鉉，楊暉苦苦支撐了半局之後大敗而歸，邵煒剛開局就完全被壓制，被加藤正夫禮送回家。四強之中剩下的，全部都是日韓棋手。加藤正夫和曹薰鉉，劉昌赫和淡路修三。

當時光流轉到這一刻，六大超一流中，還沒能拿下世界冠軍頭銜的，只剩下了加藤正夫和小林光一，也許，按照圍棋女神的劇本，在這一年裡，沉甸甸的富士通金杯，的確就應該交到這位本因坊戰歷史上最年輕的挑戰者，從「天煞星」到「半目加藤」的傳奇棋士手裡，就像是圍棋女神曾經安排給武宮，給林海峰，給趙治勳，給大竹英雄的一樣。

可是，生活是生活，劇本是劇本。從1976年到1990年連續十四年持有冠軍頭銜的記錄，已經在1990年戛然而止，1979年拿下自己第三座本因坊獎盃的加藤，大概也絕難相信，自己的下一座本因坊獎盃會遲延到二十三年之後。六超中刀鋒最鋒銳的「劊子手」，一生際遇，起伏跌宕里，也只能讓人長嘆一生蒼天不助英雄。棋聖戰兩次被逆轉，這一次，前半盤大優局勢之下，「半目加藤」被曹薰鉉完成了大逆轉，恰好輸掉了半目。遺憾離開比賽場的加藤不會想到，這是他漫長職業生涯里，離世界冠軍最近最近的一次。

就像是他曾經說的，還要再拿下二十個冠軍，可我們都知道，他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