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選：東洋生活西洋畫 霧裡看花水中月

二十年前遊歷日本、德國，未曾留下筆記，只幾張照片是自己年輕的影像，曾經的經歷在記憶中已是些殘存的蛛跡。那些個閱歷當作故事炫過家人，添點油加點醋的，無人質疑。但隨著她們的足跡延伸，我的故事不再新鮮。如今重提陳年往事，是為喚醒沉睡的好奇；再審其中感悟，是為探究自己的本性。

初到日本，滿眼的漢字，除了說話一切似曾相識，大不過劉姥姥進城。乘坐新幹線、上高速路、逛超市、擺弄自動售貨機算是我的第一次體驗，但終究不成故事的素材，這些個東西在現在看來是花點時間燒點錢的事。知道日本的生活，是從飲食開始，了解日本料理，是從壽司開始，喜歡上日本料理，是從蒲燒鰻魚開始。打小吃過鰻魚，河鰻以紅燒，海鰻以腌制清蒸。沒曾想，在東京千代田一個專營蒲燒鰻魚飯的店鋪品嘗到了咸、鮮、甜、香外脆里嫩的人間美味，入口即化無需剔刺，魚身卻未因去骨而破相。回國遍嘗此料理，多以蒸、煎或微波爐替代碳烤，只剩形似再無美味。縱觀日本飲食，由和牛知其選材苛刻，由刺身知其講究新鮮，即便是家常的蔬菜天婦羅，其食材的搭配也是用心。單從醬油這一味調料，細分成燒肉、燒魚、蘸食、烤制等等不計其數。進得飯店（未曾在日本人家裡做過客），桌間、椅間距離是合適的，桌椅間的高低也是恰到好處的，這在事後有過切身體驗的，在一次國內的商務酒會上，日本上司事前就布置對餐廳丈量種種尺寸並呈送書面報告。乘坐商務車旅行，車中配置的雨傘人手一把，同一規格排列在車門側。住旅店，無論賓館或是自助式公寓，床頭總是配著拿起即亮歸位既滅的電筒以備不測之需。有一天，到群馬一間工廠訪問，試驗室里，有五台機器安放吸塵器模擬著工作狀態，為的是測試十萬次往複拖地後刷毛的脫落率是多少。期間，遇工廠每月一次的地震演習，警報響起，哪怕是我等外來人員，一律按指定路線到達指定地點，一切井然有序，而後指揮長予以點評。回想近年來又響起來的防空演習警報，聽到了，沒人告知該做什麼，也就更不知如何去做，權作那警報器試試究竟響了還是啞了。在日逗留時間不長，卻時時處處體驗著精緻的講究著細節的生活。

去遙遠的德國，經法蘭克福到漢堡，機上十多個小時，始終充滿好奇和期待，傳說中的時差並未降到我的身上。在德國轉機，國內航班的候機廳，水果、點心、甜品應有盡有，是謂國民待遇，一旦進入國際航班候機樓，不見了所有眼饞的物品，是謂超國民待遇，隔閡與落寞油然而生。漢堡，類似上海，一樣的港口城市，建築，類似外灘，一樣的傍著江邊，只是名字叫易北河。除此之外，都是陌生，膚色不同，眼睛有異，街上幾乎沒有漢字，就連行人抽煙，多是女人。周末的上午，去逛 fish market，魚、肉、蔬果無所不包，在攤點上花上七十芬尼（不到四元人民幣）可吃上個魚肉漢堡。如果想免費嘗點水果，攤主會把整支香蕉遞給你。就是討價還價，也是別具一格，標價十馬克一筐水果，你若猶豫了，攤主拿個大紙袋添加你要的商品，直到你滿意為止，若想讓他減價十芬尼，門都沒有。一個集市，間雜畫畫的賣藝的拉琴的，逛逛停停的，好不自在。晚間去座落在萊泊幫街的紅燈區，我管它叫男人街，入夜的霓虹與艷抹的妓女繪成了想像中的誘惑，不能再少的穿著配以最明白的煽情，各色女子在高人一頭的櫥窗里，展示她的軀體揣摩你的慾望。我抬頭仰視，似欣賞卻掩飾不住窺探的猥瑣。穿梭於德國大城小鎮，我從不因困而閉目養神，眼中的色彩是那麼純凈，腳下的方石是那麼的堅實，綠蔭是郊外的背景，雕塑是城市的主題，活生生的一幅幅西洋油畫，即使剛倒的柏林牆，也爬滿了藝術的烙印。一次，參加漢堡市政廳主辦的酒會，和著音樂舞動自己，遇一對穿巴伐利亞民族服裝表演者，受面頰吻禮，算作西洋一游最親近的觸摸了。只是在東柏林的亞歷山大廣場，火柴盒式的了無生趣的公寓樓和隱隱透出尿屎味的廁所，有點熟悉的印象和味道。

東洋西洋，走馬一過。自己覺得能夠適應東洋的環境，喜歡日本的料理，但還是受不了種種的規矩，進進出出的鞠躬替代不了早已習慣的心領神會。對於西洋，還是敬而遠之的好，拉開了距離，方能滿足對西洋的愛和敬，就西洋畫而言，若湊近了看，即使是一片留白處，依舊是坑坑窪窪的顏料堆積，一旦往遠了欣賞，那坑坑窪窪轉眼就成了富有層次感的光影變幻了。

東洋有我的喜好，西洋有她的藝術，到頭來親近的還是自己的習慣。每天兩杯的咖啡和每月一次的柳川家，是我人生滋味的補充，自然是改不了我根深蒂固口味。家中客廳、餐廳大大小小的西洋畫，僅是空白牆面的點綴，在我的卧室和書房，農民畫才是我情感的寄託。

（2014年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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