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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保安到校長,高考改變的人生

現在,他要帶著800多名學生活出更好的人生。從北大畢業回鄉時,他帶回了整整3麻袋的書,每到一處職業學校工作,就會把這些書都帶過去。

▎全文共3701字,閱讀大概需要7分鐘。

「北大保安高考第一人」的職校校長生涯

大山裡的813個「自己」

記者 |玄增星 陳軼男

編輯 |陳卓

張俊成最害怕被落在後頭,為此,他可以「24小時不睡覺」,手機里的提醒事項超過了70條,就連手錶都要比實際撥快10分鐘。

他早就習慣了一直往前沖。20多年來,他騎著自行車衝出村莊,又坐著大巴衝出縣城。在北大做保安的時候,他衝過成人高考的關卡,考上北大法律系(專科),那一次,他又跑在了後來500多名考學深造的北大保安前頭,被稱為「北大保安高考第一人」。

如今,41歲的他是老家山西省長治市一所中等職業學校的校長,正在領著813名師生衝出被大山圍抱的世界,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張俊成 彭子洋/攝

「你們要比別人早半小時起床,晚半小時睡覺。」坐在沙發上的他身體前傾,對面是5個十幾歲的學生。「必須比別人多付出,才有可能改變自己。」相比20多年前,他看起來變化並不明顯,膚色偏深,挺拔瘦長,頭髮一絲不亂地向後梳著。

在北大時,他白天是學生,晚上做保安,用比別人多一倍的速度在兩個世界來回切換。如今,在很多人眼裡,這位校長是個「瘋子」,他一周有三四天都住在學校,曾經在2015年一邊招生,一邊培訓老師、翻修學校,在3個月內跑完了辦學校的所有手續,第一年就招到了200多名學生。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落後」是什麼滋味。

22年前剛在北大當上保安時,他身穿深綠色的制服,扎著黑色的武裝帶,戴著大蓋帽和一副白手套,身姿筆挺地站在磚紅色的院牆外。套著T恤衫的學生,裹著中山裝的教授,西裝革履的各國政要交錯著從他身旁走過。那時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人生的巔峰,「覺得他們都不如我,還要受我管制。」

但很快,沮喪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交談時因為著急,聲音高了一些,他曾經被人提醒:「中國人都喜歡唱升調,你要學會唱降調。」還有人直接喊他「農村娃」「土老帽」。一次幾個外國人想進北大,他不會英語,只能靠手勢比劃,把他們攔在了西門外,那些人給他的最後一個手勢,是齊刷刷朝下的大拇指。

這些時刻交疊在一起,變成了觸發他參加成人高考的開關。「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想下次再碰上老外,一定要用英語對話。」張俊成說。第二天,他就請假去對面的早市買了兩本初中用的英語教材。

張俊成在北大當保安時的聽課證。 彭子洋/攝

當時100分的試卷,他只能得7分。北大英語培訓班一學期的學費是3600元,他每月才掙214元。英語系的曹燕教授有次聽見他在讀單詞,還以為他學的是德語。

過了幾天,他被曹老師叫到了辦公室。一眼就看見桌上擺著兩張聽課證,一張白色,一張綠色。分別是托福強化班和成人高考培訓班。「沒事,你免費聽吧。看你挺上進的,阿姨想幫幫你。」

他當時就站在桌邊哭了起來。

他請班上的老師翻譯出100句常用的「崗上英語」,背得滾瓜爛熟。從一開始與人對話連蒙帶猜,到後來在報道中他被形容「英語說得比普通話還溜」。

只不過,他需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班上有許多同學都是高中畢業,「底子好」,而他只有初中文憑,高考成績只比錄取分數線高了兩分。上課時他從來不穿保安服,到了晚上值班前,才匆匆跑回西門換上,「生怕別人知道我是保安」。

在當時,保安隊里從沒有人報名參加高考。他們知道北大每棟樓的具體位置,甚至每個房間的門牌號,卻似乎只能是這個學校的「外人」。有次一個班上的同學路過西門,認出張俊成的時候一臉驚訝,「你們保安也學習?」他漲紅了臉,「是個人就要學習」。

張俊成在北大。

為了不被落下,他只能跟隊長申請晚上站崗,白天課間的時候,他也會幫隊友值一會兒班。會議室沒人的時候,他就在裡邊學習,從規定的1小時拖到2小時。他每天睡覺的時間大概只有3個小時,被窩裡還經常閃著手電筒的光。很多時候,他連吃飯都顧不上,不到半年時間體重下降了15斤。

如今面對一些「問題學生」,他會單獨把他們叫到辦公室,把自己的故事說給這些孩子聽,「難道你以後想被人看不起嗎?」學校創辦不到兩年,他單獨談話的學生已經超過百人。

儘管如此,很多學生依然會在課上望著窗外發獃,在考試中交白卷。現在的他們,還「想不到那麼遠」。

張俊成又急又惱。職校里的很多學生來自農村,通常也跟他一樣,黑黑瘦瘦的。「這些孩子最缺乏的就是人生規劃和視野。」張俊成說,「如果當時有人指導一下,或許就不會像我一樣走這麼多彎路。」

跟眼前這些學生一樣大時,他並不知道「學習到底有什麼用」,更不理解那些初中畢業還要繼續讀書的人,覺得那是給家裡增加負擔。地里的玉米、穀子、小麥都需要人手,對當時的自己和家庭來說,那才是更緊要的事情。在當上保安之前,他以為北大就是「北大荒」。每次聽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總在心裡嘀咕:「那比我們家還窮哩,還用考?」

張俊成在北大當保安時的日記本。 彭子洋/攝

家裡7個孩子,他是唯一一個學歷超過初中的。小時候,家裡人要去大隊公社勞動,沒空看管這個最小的孩子,就把兩根紅腰帶接成一條長繩,一頭拴在他的腰間,另一頭拴在一個沉甸甸的枕頭上。曾經他能接觸到的世界,只是那兩根紅腰帶長度範圍內的區域。

黑白電視機屏幕里的高樓大廈、鎮上同學家裡的蛋糕,以及三哥從長治帶回的喇叭褲和花襯衣,是那個時候張俊成對於外界為數不多的認知。電視里經常出現威風凜凜的「老闆」,身後永遠跟著幾個「小弟」。他曾經無比嚮往成為這類「能管人的人」。

然而現實是,除了干農活,他還要在鐵礦上打工,挖一噸鐵礦石能掙二三十塊錢。在用雷管炸開的黑漆漆的洞里,乾電石燃燒的燈發出難聞的氣味。他的衣服上還打著硬邦邦的補丁。

擁有一件新衣服和不再受苦受累,幾乎是他最初離開家鄉的全部理由。

後來,沒人能想到,當年的「紅腰帶」能一路延長到北京。

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已經沖在了最前面。甚至在背上母親用編織袋做成的背包、走出村莊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

這些「成功」的天花板不斷被現實打破,他一次次意識到,自己面前永遠有一堵更高的牆,牆外是更大的世界。

在長治一家汽車配件廠當臨時工的時候,他是廠里最賣力的,當時只有一個去北京當保安的名額,就落到了他的頭上。在保安培訓基地時,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分到北大保安隊的一班,三個月後,就當上了班長。

他終於擁有了自己買的新衣服,那是一件花了8塊錢在地攤上買的白襯衣。對於每月工資幾十塊錢的他來說,這是最昂貴的東西,只有最重要、最乾淨的場合才會穿,洗衣粉都比別的衣服多用一點。

他穿著這件白襯衣坐上了去北京的大巴,又穿著它走進了考上北大後的第一次課堂。但是在那裡,即使穿著那件最寶貝的白襯衣,他也不敢跟任何人講話。

「有時候除了努力,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在最近一次全校講話中,他對著幾百名師生說。台下的學生們齊刷刷地仰著臉。他們穿著軍綠色的制服和迷彩服,像極了張俊成當年的保安制服。看著他們,張俊成彷彿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這個「報告廳」其實就是學校的食堂,玻璃窗框上的綠色油漆已經剝落,舞台的前端坑窪不平。而坐在這裡的一些學生家裡,寫「福」字只用得起白紙,牆面跟地面都是灰黃的。學校貧困生的比例為10%,每到過年過節,張俊成總會組織老師為他們送去米、面和油。

「這些東西也許就能讓他們過好一個春節。」他想起自己小時候過春節,慶祝的方式就是喝到一碗肉湯。

現在,他要帶著800多名學生活出更好的人生。從北大畢業回鄉時,他帶回了整整3麻袋的書,每到一處職業學校工作,就會把這些書都帶過去。很多書都是北大的教授推薦的。

張俊成給學生講話。

在北大上課的日子,他會陪著老教授一起在未名湖畔散步,聽對方講黑格爾和馬克思主義,也會接過教授開的書單,去地攤上一本一本地翻。「月底如果剩下三四十塊錢,可能會都用來買書。」他把一本名為《書祭》的小說反覆看了好多遍,裡邊的主人公需要每天拾糞,卻經常趴在教室窗外偷聽上課。他覺得這個人像極了自己。

那些書跟著他擠上了從北京回鄉的火車,如今在一間圖書室里,跟6種報紙、四五萬本書放在一起。那是他為學生們打造的「外面的世界」。一次大雨,他擔心圖書被淋濕,在半夜兩點趕到了學校。

他把學校當作一個「軍事訓練場」,早上五點五十分,他會準時來到學校,等著跟學生們一起跑操,檢查要求疊成「豆腐塊」的被子。每天晚上,他要花兩個小時在17間教室來回走動,看著學生們上晚自習。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學校在儀器設備上的投資已經上千萬元。在今年即將開始的招生中,他將計劃招收人數擴大到600多人,並堅持著最初的想法:「辦學校並不是為了營利,學生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的張俊成似乎很少跟「落後」扯上關係了。甚至他的每一天都是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的。每天睡前,他會把第二天每個小時的日程都安排好。他最新的計劃是,10年之內成立長治第一所民辦大學。

距離當年那場高考已經有22年了。對他而言,那並非實現人生跨越的唯一方式,卻是「必經之路」。有時他會想,如果當時自己做保安時沒有被分到北大,也許人生就是另一種光景。但他不願意把自己簡單地概括為一個「幸運者」,他認為自己是「實幹階層」中的「努力者」。

儘管他的「成功」很多時候只是一種個例。在他帶過的職校生中,能夠「出人頭地」的大概佔30%。但他認為這個社會是完全公平的,「從來沒有人會阻攔你努力」。他的辦公室有一張匾額,上面寫著「天道酬勤」。至於自卑,那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在他之後,有許多人曾經或者正在複製他的「成功模式」,包括自己在職校的學生。那位學生被他送到北大保安隊,也通過成人高考考上了北大行政管理學院。

張俊成為學生感到高興,卻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可以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每人都有自己的成長軌跡,而我也只不過是個平凡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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