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同志小說 格子男先生

下班路上，林海一邊注視著拐角路口，一邊慢慢倒退著向站台走去。下班時間是5點，公交車的時間是5點15分，從公司走過來大約需要10分鐘，林海已經驗證了無數次。但是公交車經常性的不準時又讓他不得不時刻保持著警惕。否則，下一班就要再過半個小時。顯然，這也是他親自驗證的結果。

車還沒來，他很放心，依然緩緩的退著，卻突然碰到什麼柔軟的物體。一回頭，是那個格子男先生。迎面而來就是他的眼神，陌生，熟悉，灼熱，平靜，透著光芒。他似乎並不驚訝，依舊和身旁的同事談笑風生。林海輕輕的說了聲不好意思，儘管他不在意。這應該不是和格子男先生的第一次接觸吧。

林海並不認識這個男人，但卻很熟悉這個男人。他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卻每個禮拜有5天都和他同行。他的公司就在林海對面。每天下班的時候林海都會準時的看見他在馬路對面。穿過一個紅綠燈，和另外幾個同事，走在他的前面。像是約好的，保持著固定的距離。距離能保持美感，林海可以遠遠的欣賞。

他抽煙，每次車還沒來的時候，都會從口袋裡掏出煙來，熟練的點上，瀟洒的吐著煙圈。林海不喜歡抽煙的男人。雖然說，曾經為了裝男人，也在同事的指導下練習抽煙，什麼大回籠，小回籠這類的專業術語也聽了不少。就是把從鼻子噴里出來的煙再用嘴巴吸進去再從鼻子里噴出來。這麼說或許沒什麼美感。但每次看著同事熟練的演繹這專業動作時，林海也羨慕過。

為了練習，林海曾經還買過香煙。對於他這種，吸煙只是把煙吸進嘴巴里再機械的吐出來的人來說，即使別人給了他一根軟中華，他也品不出和普通上海的區別。練習了許久，他終究一無所獲。這就是所謂的沒天分吧。熟悉的同事逐漸離職了，也沒人教他這種男人的遊戲了，抽煙的體驗也就到此為止了。

格子男先生絕對是專業的。看他吐的煙圈，感覺像是藝術品。在風中逐漸飄散，似乎很有滄桑感。當然也有可能是林海隔著距離遠觀的緣故。或者說，他羨慕，他練了許久也無法練成的事情，別人卻信手拈來。這麼說來，他也不是很討厭抽煙的人。

格子男先生似乎對格子類的衣服有格外的愛好。夏天，是各式的格子襯衫；秋天，是牛仔格子外套；冬天，就連羽絨服都是那種有一個個方格的。春天？上海的季節里是沒有春天的。冬天總是延續很長時間，然後突然就熱了。

林海沒有研究過格子男對格子衣服的偏愛，就好像他自己喜歡藍色的偏愛一樣。每個人的品味不同，眼光自然不同。只是不知道的是，格子男先生心裡是不是叫他藍色先生，亦或者是從未關注過他？

不會。林海有直覺。從他們偶爾不小心觸碰的眼神里，能讀出很多東西。但具體是什麼，林海不清楚。他只是能感覺到對方至少也關注過他，僅此而已。

園區的公司有很多，上班趕同一輛公交車的人也很多。車到站的時候，很多人都爭先恐後的圍上去，為了爭得那為數不多的座位，那些白天在公司里溫文爾雅或者溫柔嫻靜的男男女女都瞬間化身為角鬥士，在汽車抵達的那一刻奮力肉搏。林海總是落在最後，他不喜歡呼吸汽車剛停下來時的尾氣。

格子男先生貌似也和他有一樣的想法。他也總是避開洶湧的人群，落在後面。而後，不是林海最後一個，就是格子男先生最後一個，更多的時候，格子男先生都很紳士，總是讓林海先上車。車上已經塞滿了人，但還沒有到臉部貼著玻璃那麼誇張。偶爾急停或拐彎的時候，碰撞難免。

林海總是小心翼翼的感受著。在這渾濁的空氣里，格子男先生身上淡淡的煙草味竟然有點清新。並肩而立的時候，兩個人的胳膊緊緊的靠在一起，尤其是夏天的時候，裸露的皮膚能讓他們感覺到對方的溫度；背靠著背的時候，林海可以感覺到對方強健有力的背部，還有緊實的P股。偶爾因為慣性靠在格子男先生的身上，彷彿還都能聽見他急促有力的心跳。他也緊張嗎？林海當然不會陶醉在這樣的場景里，他總是像觸了電一樣立刻彈起。

格子男先生是帥的，濃眉大眼，輪廓分明。但林海也是個男人，他可不想讓自己的意淫成為別人眼裡的鄙視和嘲笑。所以這每天下班路上10幾分鐘的相依相偎是他可恥的小秘密。格子男先生的終點站和林海是一樣的。他總是默默的跟在林海後面下車。然後，兩個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開，就此結束他們的一天。

林海畢業後選擇遠離家鄉的上海工作，就是為了隱藏自己可悲而又無奈的秘密。他是個同志，別人眼中的異類，雖然他自己不為此所恥，但也無法再別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做自己。他不和大學的同學聯繫，也不和公司的同事熱絡，他活在自己寂寞孤獨的小世界裡。

林海懷疑自己有些自閉，他是那麼的喜歡孤獨。他的包里隨身帶著一本書，《心理醫生》。沒病的人會看嗎？

可是孤獨久了也會厭倦的。林海控制不了自己的慾望，也曾瘋狂的通過網路、QQ等尋找同類。但是見面的不少，不是他看不中對方就是對方看不中他。能做成朋友的，少之又少。同志的世界裡，要麼就是互相喜歡的，要麼就是看不對眼的。沒有什麼交集的人，很難做成現實的朋友。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去約人了。每每此時，他都會用一句話安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還沒出現而已。

其實他的內心是害怕的。就算在這個沒多少認識他的地方，他也不想曝光。就像某次聊天，對方突然問他，是不是在XX公司工作，他嚇得立即拉黑了對方。這雖然是他的世界，但他卻像讓它與世隔絕。

但欣賞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就好比你在自己的房間的里打飛機，絕對沒人出來指責你行為猥瑣。所以林海總是光明正大的看著每一個從自己眼前經過的帥哥。當然，不能讓人家發現你盯著他看。否則說不定也會給你一個鄙視的眼神。可能有艷遇？這種情節，在直男如豬一樣多的世界裡，最好回家躺著做夢去吧。

格子男先生就被林海看了個遍，從頭髮，眉毛，眼睛，鼻子，笑起來露出來的牙齒，嘴巴，胳膊，身體，當然不是裸體。如果要交往的話，這樣的男人是他可以接受的。他的個子有1米8，比林海高那麼一點點。林海喜歡被照顧的感覺。所以每次約會第一眼看到對方的身高，就可能判了對方死刑。他惟一的偶爾會聊上幾句的同志朋友老羅說他太挑。可是沒辦法，林海有強迫症。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饑渴，他也寧可用自己的手來解決。

一天，一個禮拜，一個月，一年，他個格子男先生的故事就這麼繼續。在浪漫的小說里，故事的主人公肯定會在不經意間相遇相知，愛到死去活來。可是這是生活，是殘酷的現實。林海依舊是林海，格子男先生依舊是格子男先生。他們的距離沒有變，他們的品味也沒有變。站在站台邊，他依舊穿著格子衣服，抽著香煙，和他的同事談笑風生。林海也依舊在不經意間偷偷的關注著他，從未被發現。

車廂內，依舊擁擠。誰的手機鈴聲突然想起。楊丞琳的歌。「曖昧讓人受盡委屈，找不到相愛的證據，何時該前進，何時該放棄，連擁抱都沒有勇氣——」看著格子男先生慌亂的在包里摸著手機，林海忽然心潮澎湃。這是是格子男先生心情的寫照嗎？可是隨即他就在心裡嘲笑自己了。

太關注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對方做什麼，看起來都很特別。可能那只是對方無意的舉動罷了，卻總能在自己的心裡形成軒然大波。

可是某天，林海如平日一樣走到車站的時候，竟未見到格子男先生。他的同事如故，只是少了他一人。他生病了？請假了？又不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林海有些疑惑，但也只能疑惑。第二天，還沒出現。一個禮拜，還是沒有出現。他的內心有點懊悔。一個月之後，林海已經習慣成為最後登車的那個人。

某天上班的時候，林海鬼使神差的登錄了對面那家公司的網站。但在那偌大員工信息頁面里，他並沒有找到格子男先生。對於一個不知道姓名，年齡，部門的人，他唯一的線索就是格子衣服。

大概離職了吧。林海猜測著。像他之前的同事一樣，就此離去，後會無期。他的心裡有點遺憾？只是一個一起搭車的路人而已。連林海都不理解自己為何情緒低落。是在站台時少了一個欣賞的對象嗎？還是悔恨自己的軟弱？想說什麼卻始終未說？

某天回家路過街邊的小店，裡面突然傳來楊丞琳的歌聲，「曖昧讓人變得貪心，直到等待失去意義，無奈我和你，寫不出結局，放遺憾的美麗，停在這裡——」林海佇立在那家店的門口，默默的聽完了。

林海也將自己的手機鈴聲設置為了曖昧。他喜歡上哪首歌，就會將它設置為鈴聲，直到他厭倦，或者聽見更喜歡的歌曲。

月末的時候，辦公室又有人離職，為了趕出月底的盤點數據，林海難得的加了班。月朗星稀的夜晚，他獨自走在平時不會去踩踏的黃色的盲道線上。在站台邊，他居然看見了許久不見的格子男先生。他獨自站在站台邊，吐著比平時更明顯的白色煙圈。

林海有些恍惚。他有些興奮的走上去，說道：「好久不見。」格子男先生也同樣笑著朝他說道：「好久不見。」

這當然不是現實。儘管內心澎湃，林海依舊默默的站在格子男先生旁邊，沒說一句話。格子男先生同樣沒有。他依舊抽著煙。林海心底默默的嘲笑著自己，大幻想家。看著他略顯消瘦的面容，林海心裡的疑慮算是解開了。原來他沒有離開，只是改變了下班的時間。

晚上的公交車就寬鬆了許多，林海找個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格子男先生掃視了一圈，坐在了他的旁邊。

車內的燈光昏暗，是那種模糊不清的暖色，很適合偷情的顏色。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氛圍，這樣的夜歸人，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都在為他們創造條件。

誰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回蕩著女生的歌聲：「曖昧讓人變得貪心，直到等待失去意義——」格子男先生慌亂的翻著手提包，卻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聲音繼續，沒人有動作。格子男先生輕輕的碰了碰林海的胳膊，「你的手機——」

林海這才從回過神來。是老羅來的電話，林海掛斷了。

快到站的時候司機突然一個急停，讓早已守候在門口的林海突然失去了平衡。昏暗中有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林海回頭，是格子男先生，眼神溫柔。

林海下了車，謝謝的聲音又被淹沒在嘈雜的氛圍里。格子男先生的背影也消失在了路口的燈光里。

格子男先生又恢復了正常的作息。林海也不再是最後一個登車的人了。他們似乎靠的更緊密了。因為林海聞到了更重的煙草味了。

車上，曖昧的歌聲突然響起。林海和格子男先生都忙著翻自己的提包。這次，是格子男先生的。手機里傳來女人的聲音，林海也聽得清晰。「晚上，我們去看訂婚的戒指吧。」林海忽然感到一陣來自心底的寒意。

第二天，格子男先生的手上果然多了一枚戒指。鑽石的光芒閃亮，刺得林海眼睛有點痛。他故意和格子男先生拉開了距離。

聖誕節到了，許多公司都組織K歌聚餐。他們公司也不例外。大家的都喝的高興，林海也喝的高興。不知道誰點的曖昧。林海拿起話筒就唱，「想太多是我還是你，我很不服氣，也開始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一個真實的你——」

眼睛忽然模糊，酒意也忽然犯上喉嚨，林海急忙衝進了廁所。

「其實你不穿藍顏色的衣服，也很好看。」有人在他耳邊說道，莫名的熟悉。

林海愕然，抬起頭，看見了格子男先生。是的，他沒看錯，不是夢，不是幻想，活生生的格子男先生。只是他今天沒有穿格子衣服，所以略顯陌生。

所以，他是一直看著自己嗎？就像自己每天看著他那樣？林海語塞，激動，興奮，迷亂。

「你沒事吧，等你繼續呢。」在外面洗手的同事吼著問道。

「沒事。」

林海就這麼注視著格子男先生，面對面的，從來沒有這麼光明正大過。他性感的嘴唇，真的很想吻上去。

「你醉了。」格子男先生說，手上的戒指卻突然閃耀，像霓虹絢爛。

「沒有。」林海抬頭，臉上已經是蔓延的淚水。他忽然很想讓時間定格，讓這空間隔絕。只留下他和格子男先生。

「去吧，他們在等你——」格子男先生溫柔的提醒。

林海回頭，感覺一切就像是電影里倒帶的回憶，緩慢悠長。格子男先生深情的揮著手，眼睛裡去滿含淚滴，像是在告別。

林海依舊每天5點鐘下班。格子男先生已不見蹤影。他沒有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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