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伙在北京發現了 85 萬張舊底片,誰來解讀它成了一個有趣的話題
「北京銀礦」計劃已經運行 8 年,蘇文還在期待更多的合作者。
法國小伙托馬斯·蘇文(Thomas Sauvin)手上有至少 85 萬張舊底片。
這些包括醫院的 X 光片、碟片、普通家庭丟棄的廢膠捲在內的「垃圾」,因為蘇文那個「北京銀礦」計劃而變得有名。媒體追逐蘇文回收舊底片的行為,並試圖挖掘其背後的意義。如果你還不熟悉這個故事,這裡可以幫你快速總結一下:蘇文是個藝術家兼攝影師,在北京畢業並定居,他的一項任務是為倫敦的圖片出版機構「現代衝突檔案館」(Archive of Modern Conflict)搜尋中國民間的影像資料。一天他在網上搜索如何買膠片,北五環廢品回收站「小馬」這個名字不斷出現。
想必你也猜得到,小馬提供了那至少 85 萬張底片,本來他要把這些含有硝酸銀的東西泡在裝滿制銀酸的池子里,通過化學反應提取出銀再賣給實驗室。蘇文買回整麻袋的底片,這個「搶救」計劃即是「北京銀礦」。
2017 年是蘇文「北京銀礦」計劃的第 8 年,從宏觀意義上講,它們記錄了 1985 年至 2005 年間中國普通人的生活瞬間;但從蘇文的日常角度看,這座銀礦的規模仍在擴大,除了回收、購買、整理、編號存檔,如何研究和再創作這 85 萬張舊底片,對蘇文而言是個挑戰。
北京銀礦里沖洗出來的舊照片北京銀礦北京銀礦
最讓人感興趣的用途,依然是「看看那個年代」
蘇文仍不時更新「北京銀礦」的 Instagram、微博和自己的朋友圈。
「每一天我都要花時間看,找到有意思的圖放在網上」,蘇文告訴《好奇心日報》。
在最近更新的照片里,人們不難發現一些模糊的相關性,狗拉雪橇、耍猴人是如今已漸沒落的老行當,人們常用的拍照姿勢,比如在海濱、山頂、草叢等各處用手「托舉起」太陽的人們。除了老照片,蘇文還在這些社交平台上展示他搜集到的人體結構演示圖、Funky & Funky 舞蹈教學圖冊。
最近,蘇文的一組收藏被收錄於「看看我們——自拍前的中國肖像攝影時代」,在上海攝影藝術中心(SC?P)展出,展覽挑選了幾組主題更為鮮明的老照片,人們很容易沿著它們進行一次年代考。
某一個年代全國各地公園時興建起巨大的動物雕像,有人真的被巨型的章魚、鯊魚嚇哭過。大部分人已經忘記,曾經他們熱衷於和家用電器合影——從電視機、有著統一淡綠色外殼的冰箱,到如今看來異常笨重的電腦。而在鏡頭前佯裝打電話竟會是一個全國性的拍照固定姿勢。
狗拉車與巨型動物雕像合影是一代人的記憶
「看看我們」的展覽入口放置了一張放大的「八仙過海」遊客照,一家三口站在城牆邊一處簡陋的「人造仙境」前,扶著刻有「八仙過海」四個大字的石碑拍照。白色煙霧覆蓋了最後一個「海」字,它來自一個貼著「仙氣」的乾冰機。鏡頭還拍下了「價目表」——「每片消費一元,仙氣消費一元」。兩位家長盯准了鏡頭,「擺放」出自然的微笑,小孩卻毫不配合,好奇地望向吐著白霧的「仙氣」製造機。
蘇文曾在 2013 年的連州國際攝影節上展出過這幅照片,當時他租用了一台乾冰機,複製出了照片里的「仙氣」。
這張「八仙過海」原本有個競爭者,策展人 Karen Smith 原本挑中的是另一張——一個被大象用鼻子捲起舉高的男人。但蘇文怎麼也找不到屬於這張圖對應的照片編碼,迷失在 85 萬張底片前,只能作罷。「我的每一張底片都有編碼,我也奇怪,唯獨找不到這一張,Karen 竟然還真的就挑中了這一張」。
每個人家中都能找到曾經與家電的合影「看看我們」展覽現場
「旅行」是改革開放後這些舊照片記錄下的又一主題。人們去往國內的海濱浴場、泰國,再到歐洲。
蘇文曾展示過一組人們在盧浮宮內以油畫為背景的遊客照,蒙娜麗莎們的臉上總有個白色光點,那是人們忘記關掉的閃光燈。幾乎所有的人都被定格在了畫面的正中央。蘇文笑稱,「你甚至能想像,當時『攝影師』會發出指令,『你站在這兒,站直了,別動,1、2、3,好』,然後按下快門」。
「看看我們」的另一組照片有著與銀礦相似的鏡頭語言,對準的是旅居廣州的非洲客商。一位身著整套橙色西裝的男子,手扶著高架橋欄杆,站在畫面的正中央,略顯僵硬。這一組照片來自兩位廣州當代的「街頭野生攝影師」吳永福和曾憲芳。
和北京銀礦里旅遊景點前靠「仙氣」營生的快照流水線一樣,他們在小北路橋這樣的非洲人聚居區拍攝紀念照。這些肖像照的背景永遠是天橋、高架路和身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住宅。這些活躍在小北路天橋上的野生攝影師們大多是夫妻檔合作,招攬生意、拍照、快速沖印、塑封,一氣呵成。
「攝影師都是中國人,所以即便拍攝的對象不同,我們也能看到相似的構圖模式」,Karen Smith 解釋。我們能在站在仙人掌叢中的中國大叔和坐在小北路橋灌木叢旁盛裝打扮的非洲人身上發現有趣的雷同。
Daniel Traub 收集的小北路橋上的非洲客商肖像照
「另一個共通的地方在於功用性,不同於如今的『自拍』越來越關注一個狹隘的『我』,這些紀念照的『觀眾』大多是家庭。非洲客商們會將這些塑封好的照片寄回家鄉。」
在那個膠捲還不算便宜的年代,一卷底片往往能看出家境。八十年代一卷膠捲的 36 張底片,搜集到的第一張來自冬天,最後一張則是夏天,「這些內容大多是家裡來了客人,全家福,或是出去玩的紀念」,而 2005 年的另一組底片,按照照片底部的時間計算,一卷膠捲在20 分鐘內同一個場景中已經被全部用完。
Karen Smith 為「看看我們」挑選了第三位攝影師劉濤的作品,不同於北京銀礦和小北路橋,劉濤在合肥的街頭抓拍,「他鏡頭中的這些普通人沒有一下子站起來,一下子擺出姿勢要『表演』,反倒對比出許多趣味」。
懷舊和趣味感在展覽現場調動起觀眾的情緒,但我們也能聽到另一種聲音——重複多了就不覺得好笑了。這也是如蘇文一樣的收藏者始終面對的問題:收藏的意義在哪裡,守著這樣巨大的資料庫能做什麼?
劉濤在合肥的街頭偷拍到的生活瞬間
舊照片,僅僅只能用來獵奇嗎?
蘇文不是沒有「倦怠感」,他也了解這種感覺。
他曾經批評過一本叫做《金正日在看東西》(Kim Jong Il Looking at Things)的書,書中圖片來自 Tumblr 網站上一個從 2012 年起「連載」的相冊。相冊收集了近 400 張朝鮮已故前領導人金正日在考察巡視中與各種民生物件、軍事裝備的目光接觸,從烤乳豬、黃瓜、肥皂、雨鞋到導彈,巡視者和陪同人員的煞有介事和這些物件的日常性形成反差。
金正日在看酒瓶(圖片 / Tumblr)《金正日在看東西》被出版成書
法國巴黎的一家出版社 Jean Bo?te éditions 特意將這些圖片出版成書,每一張的圖片說明套用統一的句式「金正日在看XX」,這本書迅速售罄。
出版社邀請了視覺藝術評論人 Marco Bohr 撰寫前言解讀這股網路狂歡,Marco 稱諷刺幽默被用作一種有療愈作用甚至具有解放力的社會力量,將原本高高在上的統治階層拉下神壇。
但在 Amazon 的評論區,讀者沒有這樣高的評價,有人稱相反這是一本接地氣適合在咖啡廳里閱讀消遣的書,幾分鐘之內就可以毫無負擔地迅速翻看完。Tumblr 的這一系列在四年前停止更新,新一任領導人則在 Tumblr 網站上繼續「看東西」,最近一次「巡視」是在 4 月 27 日,一輛觀光車內。
蘇文認為這是一種「投機取巧」,沒能進行任何文化分析,也沒能帶來任何新的文化理解,不過是一次消費——他不希望這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北京銀礦」身上。
在 Karen Smith 之前,蘇文「北京銀礦」的利用計劃的第一個合作者是動畫導演雷磊。
雷磊曾在一次採訪中談到,最初他也懷著同樣的獵奇心態看待蘇文收集來的這堆舊底片。「大家姿勢呆板,都那麼立正站在照片中心,還有跟那麼多全國各地的大石頭和雕塑合影」,雷磊回到家翻出自己的舊相冊,沒兩頁就找到了同樣的大石頭留念照,「為什麼一開始,我居然會用獵奇的心態去看自己的歷史?」
重新上色的舊照片
雷磊給自己的解釋是中國發展得太快,遺忘也發生得太快。2013 年,他與蘇文從銀礦中選出了 3000 張照片,共同創作了實驗短片《照片回收》,每秒切換 8 張照片,分組呈現一批有著相似主題的圖片。
快速變動的人背後幾乎是完全固定的場景和站位,像是商量好一樣,陌生人都站在同樣的位置前,甚至用著同樣的姿勢和表情。比如 1992 年北京王府井開業的第一家麥當勞,麥當勞叔叔成為九十年代一個代表性的視覺符號。蘇文的收藏中還有一張照片,中間是一隻被印著大 M 標誌的薯條紙袋套住了腦袋的貓。
去年雷磊與蘇文進行了第二次合作,一組叫做《照片手工上色》的影像在荷蘭烏特勒茲中央美術館展出,也入選了第 19 屆荷蘭動畫節 Expanding Animation ,它討論的是動畫語言的邊界。
雷磊在作品自述中談到,一張手工上色照片的背面記錄了兩個日期,照片拍攝日期和上色日期,「這兩個日期在一起的關係非常有趣,似乎我眼前看到的上色照片並不是一個時間的切片,而是兩個時間點之間的時間段落」。
手工上色、掃描、列印、再次上色,雷磊和蘇文完成了 1168 張手工上色照片,在這些被重置的時間序列里虛構了一個主角,並製作了一個 16 分鐘的視頻動畫作品 Hand Colored No. 1。
蘇文找不到底片編碼的那張「孤品」
我們的生活,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蘇文還有另一位合作者,法國人小米 Jeremie Descamps。他是一位城市規劃師,倆人進行了一個關於「流動性」(mobility)的研究——「記憶、意象與可能的未來」(The Contemporary China Mobility Memory Project, CCMMP)。
這是小米所在的習那城邦(Sinapolis)進行的一次研究,由法國鐵路公司基金會下屬的 Mobile Lives Forum 提供資金支持。
隨著中國五十年代戶籍制度確立,人們幾乎被完全錨固在同一處地方,物理空間的流動被嚴格控制,直至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和城鄉二元結構鬆動,流動被重啟。小米切入的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時間段,這三四十年間的人口大遷徙里存在怎樣的集體記憶,如何與城市化、現代化契合。
公園裡的母子
這個看起來宏大的課題里,蘇文的圖片資料成為了難得的觸媒。小米告訴《好奇心日報》,課題中涉及的影像資料已經超出了「北京銀礦」的範圍。蘇文搜集了建國後直至八十年代關於交通工具和旅行的宣傳冊、明信片、海報和產品名錄。
八十年代之前的肖像照大多來自沙龍,黑白照片被重新上色,沙龍里「摩登」的擺拍配件是小轎車、自行車等交通工具。他再次挖掘「北京銀礦」,挑選八十年代到新世紀初,與旅行相關的圖片。
蘇文最後篩選出 100 張圖片,交給了研究組的另一位社會學成員周樂,她在北京、上海、武漢、重慶和廣州五座城市分別對 50 名受訪者進行訪談,每位受訪者從 100 張圖片中自行挑選打動自己的,再分享他們關於流動性的故事。CCMMP 製作了一條短視頻,介紹了周樂的社會學調查過程。
受訪者中,有人選擇了 1980 年代一位遊人在巴黎凱旋門前拍的一張肖像照,一位武漢的博士選擇了這張照片,他本人在受訪的前一年站在同樣的位置拍下了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遊客照。
海濱浴場海濱浴場蘇文的工作日常(圖片 / wikipedia)
另一張拍攝於 2000 年前後的一個幾乎「滿員」的停車場,它被幾幢高聳的住宅樓環繞,兩個分別來自上海和重慶的受訪者選擇了這張照片。上海的男士表示,這幾乎就是他當下生活的寫照,而這張照片卻是重慶男子理想生活的象徵,住高樓,擁有自己的車。
這個為期兩年半的研究項目現已進入收尾階段,象徵流動性的交通方式和城市景觀不斷變化,橋、高架路、更為便捷的出行方式都成為現代化的物化象徵。但人們不止站在大型建築物旁拍照,小米稱,這些粗線條的政治化思維之外,對階層流動的熱望伴隨著普通人對不可控的擔憂,這造成了一種複雜的矛盾心態。
「這不僅僅是城市基礎設施的升級,更多是允許大家做一個夢,做一個不同的夢」,小米說,只不過,人們也擔心夢的邊際在何處。
除了圖片資料和社會學調查,這項研究計劃還包括與當代藝術家王功新的合作,後者將呈現一次實驗影像,將於 2018 年在巴黎國立檔案館展出。
類似這樣的合作,蘇文還在期待更多。85 萬張舊底片像一個巨大(其實相比數字世界並沒有那麼巨大)的資料庫,只有創意和想法才能開啟它。
(圖片 / 上海攝影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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