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在交卷前裸奔究竟是怎樣一種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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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如今的高考比起來，以前的考生要爭取一個鄉試的資格，其實要難得多得多得多。

小盆友如果有幸進私塾讀書識字，第一個學習目標，就是順利寫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寫出來就可以出師，去參加橫在前面的、看上去遙遙無期的考試了，第一個目標就是秀才。

一個童生要成為秀才，必須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關，統稱為童試。童試不是年年有，三年考兩次。縣試考試地點在縣衙大堂，主考官就是一縣之長；府試的主考官就是知府。

對於大部分考生而言，這兩次考試不過演習，院試才是第一道大關。防範夾帶的考前安檢就要嚴得多：縣試府試一般都是目檢，而院試不但全身手檢，甚至還會要求你脫衣坦誠相見。

院試從早到晚持續一天，中途退場視為棄權。如果你是縣試府試的前十名，可以被優待在府院大堂考試；如果是一般考生，只能在考棚里隨眾答題。

考棚里座位很窄，每個座位下面有一個黑瓦罐，那就是小便壺，而且是循環使用的環保設計。考棚中的味道有多感人？除非考生患有鼻炎，不然保證印象深刻。

這是小解，要是大解的話有幾種方式：

1 去考棚邊上的廁所，但去之前必須把自己的考卷交到堂上，解決完回來仍然可以接著做。但你的卷面上從此會被印上一顆黑圖章，俗名「屎戳子」，交卷時會被另放一處。不管你題答得有多漂亮，都絕不會被閱卷人評閱。

2 秀才比體面重要。出於這種考慮，大部分非解不可的人都選擇脫下襪子當場拉在裡面，考完帶不帶走全憑良心。只是一個人這樣做，周圍就像引爆毒氣彈一般。大家心裡咒罵，卻都一邊捂著鼻子、一邊默默答題：因為換了誰都會這樣做。

錄取不是根據分數，而是根據地域設定的固定名額，按照當地文風高下、錢糧人口多寡而定。所以越發達的地區競爭越激烈，像江浙一帶有時甚至是幾百比一的秀才通過率，而邊遠地區可能報考三個錄取三個。

在惡臭撲鼻的考場上披荊斬棘、成功獲得閱卷人青睞的考生，就可以成為一名秀才，正式名稱叫做「生員」，會被送入府州縣各級學校，準備接下來的考試了。

折磨當然會換來福利，秀才不但見了官不下跪、免除徭役和雜稅，而且在沒有被依法革除功名之前，縣長都不敢讓城管把你按在地上拿板子打屁屁。

二

秀才的下一站是舉人，這條路漫漫又長遠。

等待著秀才們是三年兩考：第一年歲考，第二年科考。歲科考的結果會分為六等，最後一等甚至可能連生員的身份都被革除，也就是末尾淘汰制。科考沒考上，就沒資格去參加鄉試、為成為一名光榮的舉人而答題。

獲得了參加鄉試資格的莘莘學子，才算看到一線考出頭的曙光。跟如今一年一度的高考不同，鄉試三年才有一次。除非遇到新皇帝上台或是祝壽才會臨時在這一年加試，稱為「恩科」。

鄉試之日定在每年的八月初九，一共三場，每場三天。鄉試地點是每個省的省城——北京（順天）除外，全國的考生都可以選擇去那裡考，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第一名一定是當地人。

鄉試的地點是省城的貢院，統統坐北朝南。除了北京的紫禁城之外，貢院在每個省城都是第一宏偉的建築群。

全國最大的貢院是南京的江南貢院，整齊排列用於考試的號舍達到了20644間之多。考生一進場，吃喝拉撒睡都在號舍里，只有每場考完可以出外到客棧小住一夜。

因為一考就是兩三天，所以考生進場時，基本都像小販一樣挑著一擔東西進場的：被蓋、衣服、文具、衛生紙之外，還有做飯的鍋爐。

八月初八是考生點卯入場的日子，點名時間不是早上八點，而是凌晨四點。好多考生一大早就要起床往考場趕，因為人數眾多安檢緩慢，排隊有時從早到晚要排一天。

點完名，考生領捲入場，貢院大門關閉。貢院圍牆上荊棘密布，院外有軍隊看守。貢院四角都設有瞭望高塔，隨時監控下方的一舉一動。一句話，鄉試考場就是監獄。

試卷上是沒有題目的，考題會在初九子時下發。什麼時候？晚上十一點。考生們進場安頓就用了一天，剛睡了兩三個鐘頭，就要起來接題。還要小心不能讓蠟燭把題紙燒了，因為題紙都是按人頭印的，一張多的都沒有。

三

清朝科舉第一場考三道《四書》必答題、五道《五經》選答題，一共要寫八篇八股文，體現經典掌握程度和寫作水準；第二場考公文寫作；第三場考時事經史的策論。雖然考三場，但其實只有第一場最重要。只要第一場考好了，第二、三場以應付水平交卷即可。

但考試過程卻並不容易。供每名考生答題的號舍寬三尺深四尺高六尺，總面積大約一平方米出頭，俗稱「矮屋」。兩邊磚牆上各有兩道突出的、高度不同的磚托，配有兩塊木板。考生白天把木板一高一低放置用以答題，晚上就全部放低用以休息。不過這樣小的地方，睡也只能屈膝睡。潘長江也許還好，姚明就只有乾瞪眼的份。

食堂和外賣是沒有的。在貢院的號牆邊有一條窄巷，用於考生煮飯做菜，每到吃飯的點就煙霧繚繞。食材炊具帶齊全的，在裡面架鍋煮鴨子吃；準備不充足的，只有燒水煮麵。

你也可以把米拿出來讓考場的服務人員「號軍」幫你帶到貢院廚房去煮熟再帶回來，可這樣弄出來的食物，小強吃了都會掛掉。

畢竟是鄉試，入廁環境要比考秀才時進步多了：小便壺消失了，每一排號舍的盡頭都會空出一間號舍，裡面挖個坑，這就是廁所。臨近廁所的號舍名為「底號」，又叫「屎號」。

被安排在「底號」的考生，還沒開始考就差不多絕望了。農曆八月的天氣要是下雨還好，遇到秋老虎的話，不戴防毒面具能活下來算出題一方輸。有人被熏得忍無可忍，寧可中途退場，再等三年。

如今的考場，除了宣布考場紀律的時候，基本都是安靜得不能再安靜了。但相傳有些地方在貢院里的最高建築、考試中樞明遠樓上，除了按慣例的打更起鼓報告時間外，竟然還會在樓上吹起聲音恐怖的號角，還有人高叫著配音：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這其實是為了防止考生作弊而想出來的高招。但那些以往做過虧心事的考生，此時不免嚇得心膽俱裂；就算是於心無愧的考生，在神經高度繃緊之下再遭遇這樣的精神恐怖，心理素質差一些的從瘋掉到自殺都有。

在這樣的環境里還能一心一意專註發揮的，都是智力素質和心理素質俱佳的人中龍鳳。像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這樣的人，都是從這樣的考場上掙扎過來的。

四

通過鄉試這一關成了舉人，才有最終踏上會試和殿試的考場、成為一個國家的黃金聖鬥士——進士的可能性。但鄉試這一關，對大多數人而言往往也是最難過的一關。

寫《聊齋志異》的蒲松齡19歲就中了秀才，連得縣試、府試、院試的第一名，俗稱「小三元」。但一生的考運就此結束，之後連續參加鄉試都落榜，考了半個多世紀到了七十一歲才放棄。

而寫《少年中國說》的梁啟超就要幸運的多了。這位絕對名至實歸的天才少年，11歲就考取秀才，16歲就中了舉人。相反他的廣東同鄉洪秀全，29歲都考不上秀才，後來乾脆造反了事，弄得中國東南半壁江山血流成河。

更多的考生都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之類的格言：鄉試虐我千百遍，我待鄉試如初戀。

陳獨秀在江南貢院時，看見了一名來自徐州的胖考生。他把辮子盤在頭頂上、腳踏一雙破鞋，手裡捧著自己的答卷，在那條煮飯做菜的美食巷裡，從頭到腿一絲不掛地裸奔，邊裸奔邊搖頭晃腦，讀他自己的文章。吟到高潮用力一拍大腿，大拇指一翹：

「操，今科必中！」

以前說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對於科舉考生而言，跟最後一句付出的艱辛和成功後帶來的滿足感相比，前面三個都是渣渣。

就算拿一百個洞房花燭夜來換錄取通知書，這些十年甚至數十年寒窗苦讀、在撲鼻惡臭中憑藉一字一字淘汰千萬人才殺出來的考生，也沒有一個會同意。

參考：潘劍冰《瘋狂的科舉》

和奧運騎士一起跨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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