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勝雪裡梅，更賽霜前菊

文史 06-09

小文：小文發現，瀏覽朋友圈真的是個好習慣。這不，一下子就從朋友圈裡挖掘出方家一枚 - 畫家、文藝評論家、作家蘇高宇老師。承蒙蘇老師看得起，折節下交，小文之前卻不知蘇老師大名，實在慚愧。趕緊向蘇老師求稿，立得精品一篇《三毛的畫》。

說真的，看到三毛已達「隨意成形」之境的月季圖，還有蘇老師的評語，不太懂畫的我也震驚了。實在想不到，三毛不僅是大作家，還是一位「高越儕輩」的花鳥國手！聯想起民國時，諸多大家才女也都橫跨數界、才高八斗，不禁慨嘆鍾華文秀之氣都隨民國而去，哪怕偏於一隅，也能生生滋養出如此多的文藝精魂出來。

三毛的畫

蘇高宇丨文

大約是前年的深秋，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了一次關於于右任的專題書法展，主辦方一定要我過去看看，說是展品大都來源於台北，為平素所難得一見的，結果我自然是乘興而去。

【三毛寫意花鳥作品】

于右任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人物。他的書法，真正是風格卓立，並特具聲名。民國時期，在國民黨的元老中間，一些以書法名世的顯宦，如譚延闓、吳稚暉、胡漢民一輩，是都要輸與於髯三分色的。至於詩詞，亦有獨造之功。大概是重慶時期吧，曾有人問過柳亞子，你以為當世誰才堪稱詩詞的大家呀？柳就說，共產黨里有個毛潤之，可謂名家，惜乎此公常忙於打仗，詩詞乃其餘事；而國民黨里的那個於髯，雖然允為能手，不過作品量又不多，恐亦不能稱之為大家。這般屈指算來，就只能數我柳亞子為一代之冠了。這自是一樁趣聞。有意思的是，在那一次展覽中，除了于右任本人的法書，中間居然夾雜展出了於老的一些友人的酬作——包括柳亞子、也包括上述的國民黨政要的手筆，另外還有一部分敬仰他的後來學者的紀念性作品，或書或文，亦詩亦畫，琳琅照眼，盡翰墨之大觀。其中，有一件張掛在顯眼位置的，居然是女作家三毛所作的花卉。

【三毛所作的牡丹題款系其父親代筆】

對於三毛，慚愧我真是從未注意過。——「讀其書，誦其詩，不知其人可乎？」不但沒有讀過她的書，也不曾誦過她的詩，更不知其人，無論其畫。

記得林語堂曾說過類似這樣的一句話：是中國的詩，救了中國畫的命。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是說，中國畫乃是以筆墨紙硯為器，自然造化為用，而倘有學人的胸臆，以學養為畫家的沃土，便不差離了中國畫的精神內核，庶幾進乎道矣。舉三毛的畫為例，則正好印證了這一觀點——

畫幅不大，是相當於四尺對開的那樣一個橫幅。題材為月季，應該是越過牆頭的那種抽條的月季。畫法呢，有一些嶺南的風氣，譬如趙少昂那一輩的神采，沉浸穠郁，意趣勃發，極暄葩露葉、掩冉葳蕤之致。枝條用筆的頓挫，與葉片點厾勾勒，皆能融入書法的筆意而心手兩應，隨意成形，已去了生硬刻板或者輕飄油滑之弊，不屑隨人步趨，純以文人的逸興情思，直寫胸臆，乃蹊徑獨辟。尤以花的賦色濃重艷麗又還不俗，殊為不易。

【三毛作品《月季》】

嘆賞之餘，不禁迷惑，於是饒有興緻地查閱起一些資料，這才得知三毛的一支畫筆委實是挾幼功的。資料記載，就在她初二輟學的那年，家人即特意請了顧福生、韓湘寧、邵幼軒三位有成就的先生斷續地教授她繪畫，油畫、水墨兼而習之。其中，女畫家邵幼軒系張大千的入室弟子，精擅花卉，妙於牡丹，她的畫風和專愛的題材都直接影響了三毛，使她尋門徑而入，在最佳的年齡，打下了極好的基礎。許多年後，她嘗動情地寫下了回憶的散文——《我的三位老師》，於此經過，詳述始末。似乎有一種說法，三毛與這三位老師中的韓湘寧先生一度還產生過一段有趣的初戀，18歲的她稱長她四歲的他為「一個不用長圍巾的小王子」？我不曾去湊熱鬧，花費時間到文字里觸摸這異代的風月，想必是很有意味的。不去管它，繼續說畫吧。值得一提的是，在自道的這三位老師之前，三毛還曾有過短暫的師事台灣著名的嶺南派大師黃君璧先生的習畫經歷。黃先生在台灣的畫壇，乃是與張大千、溥心畲有著鼎立的聲譽。蔣夫人宋美齡以及著名的陳香梅女士都曾禮拜黃君璧門牆，各獲教益。因此，既有幸得到這樣的名師親傳，加以後天文學的滋養，當我們再細細欣賞這幅月季的章法筆勢時，就不得不驚嘆她不同凡響的氣息和法度。首先，自右而起，兀傲倔立，順應橫幅的紙張之勢向左生髮，漸次承轉，花枝舒展，低徊掩抑，正轉反側，極盡妍態。當左側的一枝盡興地伸展開去，正值眾葉媚悅花萼的剎那，欣悅的目光尚且不暇顧盼，忽以五行豎寫的款識錯落而從容地收住畫面，筆猶未盡，神完氣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