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末：標籤是別人的煩惱

從電影《三槍拍案驚奇》到《歸來》，張末從美國回來後一直在父親的劇組裡擔任剪輯師和副導演。從小在父親身邊的耳濡目染，海外教育背景，加上在國內劇組的歷練，讓她已經成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女性導演。這個性格內斂、行事柔和、完全沒有「星二代」架子的女孩，從來都不多說什麼，她更希望用作品證明，在「張藝謀的女兒」這個標籤之外，她的身份是導演。

黑色外套 Chanel

攝影：黎曉亮 ALEXVI LI

造型：王穎超 AUSTIN WANG

編輯：秋楠 Rachel Qiu

撰文：枝枝

獨立

17歲的張末和28歲的張末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頭。左邊那個少女，臉上帶點嬰兒肥，穿著運動服，剛剛上完體育課，當時她一個人在美國讀書，比同齡人都瘦小，別人一跑就是十幾分鐘，她連五分鐘都堅持不了；右邊的女孩，一身黑衣，在電影《金陵十三釵》里擔任副導演，那時她正和現在的老公戀愛，未來要不要當導演、要不要結婚，是要面臨的選擇——從朋友那裡拿到《28歲未成年》的小說時，首先在張末腦海里浮現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黑色襯衫、黑色長褲 均為Jil Sander

黑色高跟短靴 Stuart Weitzman

電影《28歲未成年》是張末作為導演的處女作。小說中，28歲的女主人公涼夏覺得自己過得非常不開心，於是選擇性失憶，想忘掉這十年，重新回到17歲。17歲到28歲，幾乎覆蓋了一個女生最動蕩、最蛻變的十年，對於張末來說也是如此。讀完這個故事，她非常有感觸，決定用這個故事作為媒介，表達自己的內心。

我們對張末的第一次採訪在她位於北京三里屯附近的經紀公司，她身穿白襯衫、黑色長褲，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女生，沒有「星二代」以及導演身份帶給人的距離感和壓迫感。這也是很多人在片場對張末的最初印象，她總是默默地干自己的事情，說話聲調不高，行事低調，和父親張藝謀一樣戴一頂鴨舌帽，喜歡穿黑色，如果不提的話，大部分工作人員並不知道她就是張藝謀的女兒。

十二三歲開始， 張末就跟隨父親到片場看他拍戲，第一部電影是《有話好好說》。和平淡無奇的校園生活相比，劇組無疑是另一個世界，那裡很多的燈、很多的人，父親總是忙碌地走來走去，充滿威嚴，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父親的樣子。劇組每天晚上都會在酒店的房間里開會，張末通常坐在旁邊的角落裡，手裡攥著一台遊戲機，有時停下來，似懂非懂地抬起頭聽一聽。從那時起，她就對電影產生了興趣。

張末從小跟著西安的外公外婆長大，不到16歲便一個人去美國留學。或許是因為早年海外獨自求學的經歷，張末看上去比同齡人更加成熟和獨立。 「那個時候父母不在身邊，什麼都要自己拿主意，自己選學校，自己選課程，甚至最後選擇住哪兒，這些都得自己去辦。」她說。

初到美國，為了過語言關，張末下課就跑去圖書館背字典、看英文書籍，原本性格內向的她強迫自己和當地人聊天，「如果達不到我想要表達的，我就不停地說，車軲轆話。」她在美國沒有親戚，很多當地華人經常組織聚會，但是為了適應美國的生活，她刻意讓自己和當地的華人圈保持距離。

一個人就這樣在異國他鄉待了十幾年，她很早就明白，只有認真地做事，才能獲得尊重。在班裡，張末的數學成績很出色，美國同學不知道這個瘦弱的女孩為什麼總考滿分，開始找她補課。「你什麼都不如人家，你長得也沒有人家成熟，體質上也沒有人家好，體育方面也不強，你只能在學習成績上讓他們另眼相看。」她說。

12年級的時候，臨近畢業，班裡各種活動，沒什麼人認真學習，那一學期期末的文學考試中，她得了A+，是全班唯一一個滿分，發成績的時候老師說：「不要以為畢業了都人心惶惶，咱們班裡有一個滿分的，我不說是誰，但是你們要知道還有比你們更努力的。」同學們都很好奇滿分的那個人是誰，張末沒有說話，直到卷子發下來，大家才發現是這個話不多的中國學生，「他們沒有想到我一個外國學生，在英語上超過他們，我覺得就是那時候，他們開始對我另眼相看的。」張末回憶，當時她為了那篇期末論文準備了兩個多月的資料。

現在看來，對於一個女孩來說，那並不是一段容易的青春歲月。電影《28歲未成年》主人公涼夏回到了17歲，因為那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往往希望能表達自己的情感，在看小說的文學報告時，文中的一句話擊中了張末：「如果你能和17歲的自己坐在同一張圓桌前，你會對她說點什麼？」問張末，如果是她，會對當年的自己說點什麼嗎。她抬頭想了想，然後淡淡地笑了笑：「別太用功了，多交交朋友吧。」

回國

2009年，中國電影票房首次突破60億元，在這樣的市場形勢下，國內電影行業急需一批雙語人才。那一年，張末從紐約大學電影學院研究生畢業。父親張藝謀的新片《三槍拍案驚奇》打算首次嘗試數碼剪輯，她恰好在紐大學過這個，於是便到父親的劇組裡擔任剪輯師。在《三槍拍案驚奇》甘肅張掖的外景現場，製片人梁郁第一次見到張末：一個從美國回來的小姑娘，健康的小麥膚色，穿著很運動，戴著花色圍巾，背著各種攝像機就來了，在現場特別安靜，不需要父親特別的關照，稱呼張藝謀也只是「導演」而已。

黑色西裝外套 Saint Laurent

白色T恤 H&M

牛仔褲 Claudie Pierlot

墨綠色手鐲 Bottega Veneta

黑色襯衫、黑色長褲 均為Jil Sander

黑色高跟短靴 Stuart Weitzman

張末平均每天只睡六個小時，一進剪輯房，飯也顧不上吃，別人再叫她的名字就聽不見了，太陽升起時走進來，再一抬頭，太陽已經落山了。但在忙碌之中，為了讓自己保持良好的狀態，她還不忘健身，在自己的房間里做瑜伽， 「我不能總坐著」，她對梁郁說。

這段做剪輯師的經歷對張末此後自己拍電影有很大幫助。「首先你知道什麼東西不需要拍，什麼東西需要拍，等於讓你思路更清晰，省很多時間。第二個就是節奏，因為電影說句實話，可以拍一堆素材，但是如果最後節奏不好的話，即使你拍得再漂亮，觀眾也會看得悶。所以從剪輯開始訓練做導演是特別有益的。」她說。

拍攝《金陵十三釵》時，倪妮經常跑去張末的剪輯室玩。當時張末是副導演之一，並且身兼剪輯和主演貝爾的翻譯。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電影開拍之前，張末帶來一位英文輔導老師給倪妮，那時倪妮還沒畢業，覺得張末特別嚴肅，聽說又是導演的女兒，好像很難親近的樣子。後來接觸多了才發現，她雖然工作時很嚴肅，但私底下是一個特別愛笑的女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牙齒很白，特別真誠，「真的就像姐姐，特別照顧我。」

當時，倪妮還是新演員，張末是副導演；如今，倪妮在《28歲未成年》里擔任主演，張末則成了新導演，兩個人互相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倪妮覺得張末是一個對於細節追求極其嚴謹的人，窗帘的褶、桌上的灰，每一個道具的細節都要做到完美和極致。而且她非常關心演員。「有一場戲我赤腳跑冰，零下11度，拍完後她就會上來關心。還有一場戲我被扇嘴巴，扇了六條，導演就會給我拿冰袋來敷，晚上還發微信叮囑我要保暖。」倪妮回憶。

曾經被媒體稱為「謀女郎」的倪妮，非常理解張末希望獨立完成這部電影的想法。「因為你知道，誰也不想被貼上標籤。她是極力地想獨立做好。」拍攝《28歲未成年》時，張藝謀正在美國做他的新片《長城》後期，因此很少能到片場。他也希望女兒的第一部電影能夠獨立完成，只來劇組探班了一次，也只是靜靜地坐在張末和監視器的旁邊，偶爾說一句：「如果角度偏一點更好看。」但那次探班之後，倪妮明顯感覺到了變化，「真的是給末末姐吃了一顆定心丸，明顯感覺她後來的狀態就放鬆很多了。」

梁郁和張藝謀是老搭檔。這一次擔任《28歲未成年》的製片主任，她明白這是張藝謀的一種託付，為張末保駕護航。但拍攝過程中，梁郁有些意外地發現，第一次做導演的張末展現了不一樣的狀態，「我沒有想到，這個戲55天拍攝，她既要照顧家裡的孩子，又要解決劇組的問題，她第一次做導演，還能很冷靜，慌亂。」電影中有一場雨戲，拍攝當天特別冷，幾乎滴水成冰，風把帳篷都刮跑了，梁郁覺得再拍下去不安全，建議轉內景。張末果斷地同意了，「就這樣，那就定了！」「有些年輕導演可能就不知道怎麼辦了，因為牽扯到演員的服裝，還有其他應急的東西，但她很果斷。我當時還擔心她年輕沒經驗，但她心裡有數，知道自己要什麼。」梁郁說。

家庭

《28歲未成年》剪完後，張末曾把成片拿給父親看，張藝謀特別少見地說了句：「這個片子打動我了。」張末聽了特別高興，父親的這句話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鼓勵。

她並不介意總被說是張藝謀的女兒，但也希望大家更關注她的作品、她想表達的東西，而不僅僅是她身上的標籤。對於輿論，她早就看得很淡，也很少主動上網去看新聞和評論，畢竟身為張藝謀的女兒，也算是間接地經受過訓練了。「我覺得煩惱可能是別人想像出來的，對於我來說，我們的感情都很單純，他就是我的父親，我就是他的女兒，所謂的張藝謀女兒，沒錯，就是這樣的。所以我就是這麼理解的，可能別人把它想像得很神秘，或者怎麼樣，其實我覺得挺正常的。」張末淡淡地說。

或許是因為早年家庭生活的缺失，張末非常注重家人的感受。如今，她不工作的時候都在家裡，陪寶寶看動畫片，跟老公一起給寶寶拍照。她和老公都喜歡健身，家裡有20多組啞鈴。她從不把工作的情緒帶回家裡。「她很會變，」陪她一起接受採訪的老公Daniel笑著說，「 她管理得特別好，在現場會看到她有壓力，不過回到家就看不到。」

美國人Daniel和張末是在朋友聚會上認識的，此前Daniel已經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做投資生意，那時的張末剛剛回國不久，雖然工作圈子不一樣，但兩人之間有很多共同的朋友，每次聚會都能遇到，久而久之，順理成章地交換了電話。最初結識時，張末身上的柔和吸引了Daniel，「我們是先當朋友的，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什麼都可以說。」Daniel用發音標準的中文說。

他們是夫妻，是朋友，也是很好的工作夥伴。記者請張末推薦一些適合進行周邊採訪的朋友和同事，她陷入思考，有些拿不準人選的時候，站在一旁的Daniel已經搶先說：「 我覺得XXX不是很合適……其實XX了解很多……」張末採納了他的建議。

工作的時候，Daniel一般都會陪在她的身邊。為這次專訪進行拍攝那天，Daniel和張末一起來到現場，當天的氣溫接近36攝氏度，在三里屯Soho頂層的露天平台，陽光毫不客氣地灑在每一個角落，換衣服的時候，Daniel用草帽輕輕地給張末扇著風，然後充滿欣賞地注視著妻子拍照。有一組照片需要張末爬到一個更高的平台上，整個拍攝過程，Daniel都坐在梯子下面，張末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這樣當她下來的時候，他就可以一把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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