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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笑了很久後崩潰的

與大批像素人湧進六點半的地鐵

和大批像素人

湧進早晨六點半的地鐵

在低解析度

的站台

失憶

有個女孩站在旁邊吃蘋果

她有絲綢般的皮膚

臉打了馬賽克

後來

她扔掉了手裡的蘋果

說,這是一個數據存儲器

味蕾是虛構的

她後來崩潰了

在像素化的六點三刻。

她是笑了很久後

崩潰的。

後來

車站

像失去信號的電視機

成為沒有聲音、圖像

的空白屏幕

我在原地吃杏仁。吃了一上午

一上午,

地鐵站的鏡像

也沒有修好

所以,我感到被虛空環繞。

作者 / 夏宏

時間是什麼?這個問題很難。六點半是什麼?這是人類對時間所作的一種精確化裁量。這種裁量太有效了,以至於我們甚至以為時間本就是一串數字;儘管實際上,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混沌時間觀離我們一點也不遙遠。至於高峰時段的地鐵,則像極了流水線。人們如同五花八門的零件,被運往屬於各自的下一條流水線。

這首詩里「像素人」的概念,描述了這一境況:觀看者與被觀看者的不可交互。人與人僅僅止於觀看,我看你如像素人,你看我亦如像素人。你我之間隔著一面科技的「玻璃」。「像素」這一專業術語限定著「人」,並使這首詩蒙上了一層科幻感。接下來的詞語搭配都在強化這一點:低解析度的站台,打了馬賽克的臉,作為蘋果的數據存儲器,崩潰的女孩……

這難免會讓我們想起某些科幻電影的橋段,比如《黑客帝國》第一部:在覺醒前,尼奧所處的井井有條的世界其實不過是母體操縱下的計算機網路。一個古老問題始終困擾我們:該如何確證自身的存在?笛卡爾通過「我懷疑」這一命題本身不能被懷疑,確立了形而上學第一原理,即「我思」實體的存在。在很多科幻作品中,機器人也正是在進行了反思活動之後才覺醒的。

我們看到,這首詩的第一節里,當「她」意識到蘋果只是一個數據存儲器時,「她」開始反思。「她」意識到了自身的虛擬性,於是某種內置的指令讓「她」崩潰了。事實上,在這樣的場域里,「死」反而往往與真正意義上的「生」捆綁在一起。雷德利·斯科特的《銀翼殺手》中,人造人意識到自身有死並開始為死而恐懼,出於這種恐懼他們開始了反抗。

但在科幻電影或小說中,「反思」連帶的強烈情感往往被故事情節遮蔽,無法得到足夠的展現。這就是為什麼詩人夏宏近期的「科幻詩」系列(姑妄稱之)具有獨特的意義。在詩歌中,科幻主角獲得了第一人稱的抒情性,情感在存在論層面的意味被拔升了。

一個遲疑,一個動念,確證了「她」,把「她」與其他像素人區分開來。「她」扔掉「蘋果」——一種以恩賜方式呈現的欺騙,並且為「死」(崩潰)而笑。上下兩節的「蘋果」和「杏仁」就像是一種暗號,「我」與「她」因這種暗號而相互關聯。這有點像吉姆·賈木許《控制的極限》:獨行殺手最後的目標其實無足輕重,和他人對暗號的過程成為最根本的意義所在。

目睹「她」的崩潰時,「我」是否成了和「她」一樣的覺醒者似乎不得而知。但某種情感因克制而顯得更為強烈:「我在原地吃杏仁。吃了一上午/一上午」。情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情感讓科幻世界的主角獲得了其存在之根據。

「我」的出神同時也是對時間的抗拒和反叛。「鏡像」本來就包含副本的意思,「我」等待地鐵站的鏡像被修好,這裡似乎有重返過去的可能。但令人失望的是,「我感到被虛空環繞」。抒情主語意識到了所處世界的虛無,並感受到了無盡的痛苦。

這首詩里,「我」與「她」擺脫不了宿命論的結局。但對「觀看」這一文本的讀者而言,「我」與「她」的片刻感應卻成為一種永恆性的東西。

在克里斯·馬克傑出的科幻短片《堤》中,核戰毀滅地表世界後,男主角說,他對和平時期的唯一印象,就是停機坪上一個年輕女人的臉。我們也許可以得到這樣的啟發:就算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本質上也是一種近似的科技產品,那又怎樣呢?只要有片刻的情感發動,就足以確證我們;而更遼闊的大悲憫,則更能確證整個族群。

薦詩 / 曹僧(微信號:caoshan5201023)

2017/06/08

朗讀 / 祭祀

讀首詩再睡覺:轉發太久也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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