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懷文藝 2017/43漫卷詩書陸勤
仁懷文藝年刊2017年第43期
（總第271期）
父親（散文）
陸勤
窗外，細雨綿綿。我，此刻，又想起了我的父親。遠在百里之外，身體欠安的父親，你的身影無時不刻在我的腦海。
一直想寫寫我的父親，幾次提筆都擱置了。父親的一生，是飽受風霜的一生；父親的一生，是勤勞善良的一生；父親的一生，是堅強隱忍的一生；父親的一生，是擔當責任的一生。
我的父親，出生於大地主家庭，卻沒有享受過大地主家庭帶來的富足優越生活，大地主家庭的帽子在特殊的年代讓奶奶飽受摧殘，讓父親飽受壓制，受到種種不平等的待遇。打倒地主階級的口號使父親兒時流離失所，最後與奶奶、伯父居住在一間不足20平米的小茅草屋。人前人後抬不起頭，背上的脊樑常被人戳得生疼，還時常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母當街示眾遊行。學習成績優異於別人的父親，卻因地主成分不能繼續讀書，只能識得不多的大字，成為中國標本式的農民。凡此種種，父親再與我們說起時，好似微風吹過……
1979年，我哥出生了，聽母親說，哥哥出生的時候，父親不在身邊，行走在深山中，肩上正扛著以百斤論的巨木，腿腳被過重的木材壓得發抖，只因糊口的5毛錢。父親在外半年有餘，回來時，懷裡的哥哥已經會笑了，他從褲袋裡掏出18元，那錢裹了一層又一層，浸得汗涔涔，和父親的臉一樣，又黑又皺。聽母親說，接過錢的那瞬間，她別過身，拭了又拭的淚，總也流不完。
1980年的冬天，我的母親將我帶上到世上，沒有完好的一間木屋，風從手掌寬的木板縫中灌進來，僅有的一條薄毯蓋住的是我弱小的身子。父親爬上很高的棬子樹，打下很多的棬子，走去加工房，打了些棬油，母親說，那樣的棬油，此生不想再聞。母親生下我後，落下了一身的病，患上了肺結核，發展成肺癆，不停的咳嗽、咯血。那樣的年代，肺癆是絕症，要死人的。這對父親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聽母親說，父親從那時起不再外出，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活兒，拚命干，不分白天黑夜，空下來便到處打聽好醫生，無論多遠，父親一定會背著我瘦弱的母親，行走在崎嶇的山路。母親說，打聽到最好的醫生，在百里外，沒有車（有車也沒有錢乘坐），父親就在六月太陽的直射下，背著母親一步一步的往前趕，汗水打濕的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干。整整走了十天，撿回的中藥母親吃了差不多半年。從我記事起，我就記得我家的中藥味，倒掉的垃圾不是中藥渣，就是西藥瓶，父親沒日沒夜的拚命，只為治好母親，只為保留一個完整的家。
母親的病在父親的拚命賺錢求醫和悉心照料下漸漸好了起來。改革開放的春風終於邁過一道道山峰，跨過一條條溪流，吹到了我們那個無比閉塞的邊陲小鎮。父親開始琢磨著如何脫貧致富，他們既當農民，又當商人，就這樣開始了我家的致富之旅。
記事起，我和哥就開始有了上學的零花錢（1毛），那是別的小朋友艷羨不已的，那時小，不曉得一毛錢的背後是父母數不清的汗水換來的。父親一面種莊稼，一面擺攤設點，一面砌窯燒磚。我時常想，一個人，怎麼能勤勞到那樣的程度，怎麼能拚命到那樣的程度。
後來，父母的勤勞終於讓我們這個地主後代的家庭脫了貧致了富，我8歲那年，我成了「萬元戶」家的子女，穿上了人人羨慕的「燈草絨」布料衣服。成群的人湧入我的家中，樂津津的看著鎮上僅有的一台黑白電視機。那時的父親，總會給大人們發煙，給小朋友們發糖，然後樂呵呵的跟著他們說說笑笑。
再後來，強盜趁父親外出進貨，一晚上偷光了我家所有的貨物。父親回到家，看著空空的貨物倉庫，又看看傷心欲絕攤坐在地上兩天沒有進食的母親，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個人默默的坐在外面的木凳上，很久很久……那時的父親，一下蒼老了許多，佝僂的背挺了又挺，拳頭在木凳上打的生響。
父親貸了款，又開始白手起家。他比以前睡得更晚了，為了燒好一窯磚，整夜整夜的守著不睡；為了搶個顯眼的攤位，他總是在別人熟睡時就已悄然到達。為了挪出更多的時間，他總是行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將成熟了的莊稼在天亮之前收回家中。
於是，我家又成了「爆發戶」。
父親拼著命改變家境，但卻從不忘記對我和哥哥的教育。從我上小學起，我就只記得父母的竹鞭子；就只記得父母把不同學科的老師請到家裡來吃飯；就只記得父母不停的說著學習學習。兒時的我，聰明、調皮，學習成績也不錯，後來，父親把我送到了習水縣城最好的私立學校去讀書。90年代，讀了三年初中的我，花了家裡近2萬多元，鎮上的人都說我父親瘋了，一個女孩子家，花那麼多錢讀書有什麼必要，可是我的父親，沒有絲毫的猶豫。
父親一面對我們的學習嚴格要求，一面還要求著我們踏實做人，做一個勤勞善良的人。他總說，勤勞善良的人，才會過得安心，也會過得富足。
後來，我和哥哥參加了工作，父親不再那樣的操勞，也依然還是開著門市，做著小生意。沒事他總在街上轉悠，笑呵呵的和大家談古論今，「文化大革命」中的種種，他也總是笑著說，好像是別人經歷的一樣。只是說到我和哥的時候，他總是一臉的自豪。要重視娃娃的教育呀！沒文化可不行喲！
現在的父親，已年過花甲，去年的一天突然中了風，身體不便了許多。他總是省吃儉用，不再抽煙，也不再打他鐘愛的麻將大貳了。每每給他錢，他總說我有我有，不要不要。每每電話問候身體狀況，得到的回應總是「我好得很！」
窗外又下起了多情的雨。我是有多久沒有回家看我的父親了，已經很久了吧。想到這兒，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作者系貴州省仁懷二中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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