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春拍季，大象在香港、北京輾轉漂泊了2個多星期後，終於回到了上海的家中，一翻家中已堆積如山的圖錄，終於意識到，沒過幾天，我又要去北京了，呵呵。

2017年中國嘉德春拍

明晚期 黃花梨六柱十字絛環圍子架子床

而今天的這一篇，您絕對不能夠錯過，一位傳奇德國人——中國明式傢具研究的開創者，他所曾經舊藏並朝夕相對的幾件珍貴傢具即將亮相中國嘉德春拍。

明式傢具或許是最具民族特色而同時也是最國際化的中國古典藝術，過去百年，歐美學者和藏家們熱烈的追逐這代表著中國古典生活美學的明式傢具，並將其引入了自己的生活環境，同時，他們開創了中國古典傢具研究的先河。今天，我們文章的主角古斯塔夫 ·艾克（Gustav Ecke, 1896~1971）便是其中開創性的人物。

對於這位艾克先生，相信熟悉明式傢具的朋友都再熟悉不過了，不過我們這裡還是簡單的為朋友們做一點介紹吧。

艾克和其中國夫人曾佑和

眼前這位穿著中式旗袍的老外就是古斯塔夫·艾克了，他的中文名曰「鍔風」。自1923年接受廈門大學聘請，在中國這一呆就是25年，先後輾轉於廈門大學、清華大學、輔仁大學任教，來的時候27歲，離開時年已52歲，可謂從青蔥到白頭。

照片中的這位美麗女子，便是這位德國人的妻子——曾佑和了，曾佑和是首批考入輔仁大學的女學生之一，1942年畢業於美術系。正是兩人在東方藝術的志趣相投讓他們最終結為連理，成就了一段藝壇佳話。在全球戰火紛飛的上世紀四十年代，曾佑和這樣評價自己的婚姻。

我知道我的婚姻並不尋常，但作為獨立女性，我決心為世界文明貢獻自己的力量，不會因戰爭而萎靡。

——曾佑和

2016年香港蘇富比秋拍

曾佑和 1980年作 《魚塘 夏威夷 》

成交價：HKD 725,000

居京任教時期的艾克，與著名的建築學家梁思成、劉敦禎教授等學者交往甚多，在經常的切磋研究中，使他能夠對中國古代建築藝術從高層面進行深刻的認識和了解，成為當時「中國營造學社」創社會員之一。這段時期，艾克還廣泛遊歷了中國及相鄰的朝鮮、日本的許多名勝古迹，對中國古代藝術精粹及其幅射影響，有切身的體驗認識，並仰慕之至，此後終生研究不懈。艾克第一部著作是1935年在哈佛出版的《泉州雙塔》。

1948年，要不是輔仁大學遷校，恐怕艾克會和郎世寧一樣，一輩子都不願離開中國了。後艾克受聘美國檀香山美術館及夏威夷大學。我們之前所看到的這張夫妻二人的照片，便是在檀香山的家居中拍攝的。妻子曾佑和跟隨丈夫遷居夏威夷，之後在中國藝術史及繪畫領域同樣影響卓著。

艾克先生一生之中的經典，自然是對於中國古典傢具的深入研究，艾克曾發表多篇關於明式傢具的論文及著作：

1931年《幾個未曾發表的郎世寧設計的傢具及室內設計圖案》，巴黎國立圖書館藏，「輔仁大學學報」，1931年

1940年《中國硬木傢具實用的木材》，「收藏家」北京1940年

1944年《中國花梨傢具圖考》，1962年再版多次

1952年《關於中國木器傢具》，「檀香山美術館旬刊」1952年5月，十四卷第5期

1956年《明式傢具》「太平洋年刊」檀香山，

1956年 《中國傢具》，「世界美術全集」，義大利出版，紐約

其中，最為讓人所津津樂道的便是他經過十餘年的潛心鑽研，於1944年出版發行的200本珂羅版《中國花梨傢具圖考》了，這部經典著作稱得上是明式傢具研究的經典，艾克也因此被譽為是將明式傢具進行系統化研究的世界第一人。

1944年1版1印傢具教父 古斯塔夫·艾克名著《中國花梨傢具圖考》全1函

北京東正2016年秋拍

成交價：RMB 195,500

艾克的這部著作當時就只印了200本，如今要在市場上覓得一部1944年版的《中國花梨傢具圖考》絕非易事，近兩三年的內地拍場，大象印象中也就只有2016年北京東正等一兩次。

在《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收錄的122件明清傢具實物中，這樣嚴格經過嚴格測繪圖紙就有30餘張。艾克將自己收藏的傢具拆散解剖，嚴格測量，將節點構造按比例繪出，啟發明式傢具榫卯斗拼之關係，立本模範，可為傢具製造業所仿效，使得如此精巧的細木工技術得以傳世，獲世界矚目和讚賞。

古斯塔夫·艾克（Gustav Ecke, 1896~1971）

艾克在1944年的這一部著作中這樣記錄下了他開始研究中國古典傢具的初心。

「廿年前，當我在福建旅行時，第一次發現了中國細木工傢具之美。這些傢具在西方極少為人知曉。多年後，我再次遇到了那時結識的一位朋友，鄧以蟄教授。他不追隨時尚，卻在北京家中陳設明式花梨傢具。這是我對這個題目重感興趣的開端。」

——古斯塔夫·艾克《中國花梨傢具圖考》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在艾克看來，中國傢具所表現的處理手法服從於此中國廳堂的對稱性

如果是第一次翻閱這本經典著作，相信很多朋友都會難以相信它出自一位老外之手，洋洋洒洒，博古通今。書的前半部分是艾克對明式傢具的綜合論述，後半部分收錄了122件明清傢具實物，而這不少都配有繪製的傢具解剖圖紙，盡顯德國人的嚴謹治學精神。以下我們為朋友們摘錄幾個片段看看：

在艾克看來，中國傢具的美在於簡練：

中國傢具雖然歷經了各個時代的風格變遷，但直到一個傳統將要結束的時期，還始終保持其構造特徵和簡練的遺風。……中國日用傢具裝飾嚴謹，不帶虛假，其合理特色較直接地顯現出有力的形式和實用性質。這些製品的主要藝術魅力在於純真，剛中有柔，以及無疵的光潔勻稱。

——摘錄自《中國花梨傢具圖考》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在書中，艾克也為我們一目了然地演示了台式桌是源自箱體的簡化產物。在他看來，進一步簡化則要求更高的技巧，是要「剛中有柔，以及無疵的光潔勻稱」。比如在簡化中，最終保留的是曲線這一輪廓線，比較顯著的特徵是在足部保存尖角雲頭，即中國傢具工匠所稱的「馬蹄」。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件4，版5）具有馬蹄腿的案桌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對於「馬蹄「，艾克也饒有興趣做了東西文化探索考究：

在選用「蹄」這個名稱時，很難確定是否存在著對漢代風格中常見的一種腿部特色的懷念。這種腿部特色亦與中亞和希臘羅馬有淵源關係。其彎腿曲線甚至可上溯至新石器時代傳下的禮器外形。古代的西方原型同較晚期的中國形式相融合，啟發產生了西方的「鹿蹄形彎腿」，其彎腿曲線吸引了霍格斯的美學遐想。

——摘錄自《中國花梨傢具圖考》

這張三腿香幾在艾克眼中堪稱超群絕倫：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中國古典的曲線造型方法見於件110（版137）。此件式樣可能屬於15世紀，這個三腿幾通過其圓形平面渾成一體，已簡化到僅剩下構造所必須的最少成分。那些細長的腿呈拉長的S型曲線，並在末端擴大成粗壯的馬蹄足與托泥相榫接。連續的彎腿曲線和S型曲線，加上壺門形的牙板，使其造型富有韻律美和活力。這一作品的靈巧奔放和優雅在中國可能是超群絕倫的……

——摘錄自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

《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插圖

這張三腿香幾，艾克還請時任協和醫院建築師、中國早期著名傢具研究學者楊耀（1902－1978）做了繪製。而在122件明清傢具實物中，這樣通過測量、拍照從而細緻入微繪製的測試圖紙有30餘張。如此科學的解讀明式傢具，艾克堪稱第一人。

在艾克指點江山之下，這些中國最日常的桌、椅、凳、床，彷彿有了生命。艾克對於美式傢具的研究和將中國古典傢具融入生活美學的理念，深刻的影響到了後來諸多的東西方學者和藏家。最近的一個市場上的例子，便是出現在今年3月的紐約佳士得春拍上。

瑪麗家族家庭陳設

今年3月紐約佳士得推出的「瑪麗·泰瑞莎·L·維勒泰家族的亞洲藝術珍藏」中，我們就可以看到兩件著錄於艾克先生《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我們知道，一代傳奇大行安思遠對於中國明式傢具的收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艾克先生的影響，而上世紀七十年代，安思遠又成為了瑪麗家族收藏中國明清古典傢具的顧問。從艾克到安思遠再到瑪麗家族，將不同文化背景的藝術品融於一室，成就了西方人獨有的東方生活美學。

瑪麗家中陳設的這對黃花梨燈架為安思遠舊藏，並且著錄於艾克先生的《中國花梨傢具圖考》（116號），最終在3月的紐約佳士得拍出90.75萬美元的高價。

這對南官帽椅同樣是瑪麗家族的重要陳設，並且著錄於艾克《中國花梨傢具圖考》（82號），在紐約佳士得拍出132.75萬美元

在作了這麼多背景鋪墊後，讓我們一起來欣賞一下這次中國嘉德春拍即將精彩呈現的幾件艾克先生舊藏的傢具吧。

5111

明晚期

黃花梨六柱十字絛環圍子架子床

228×161×238cm

RMB 　6,000,000-9,000,000

來源：古斯塔夫·艾克舊藏。

出版：古斯塔夫·艾克《中國花梨傢具圖考》圖版23，1944年，第29頁。

George N.Kates, Chinese Household Furniture, No 68,1948.

王世襄《明式傢具研究》丙16，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第160頁。

艾克先生《中國花梨傢具圖考》書中架子床的部分只收錄了3件，其中2件六柱床，嘉德這件為其中之一，可見其珍貴。

艾克1944年《中國花梨傢具圖考》件23

1991年的一篇艾克先生的論文《Notes on Chinese Furniture》，刊載出它在主人位於夏威夷家中的場景。

《Chinese Funiture Selected articles from Orientations 1984-2003》第83頁

根據知名明式傢具研究學者譚向東先生的考證，這件架子床的最特殊之處在於床圍板上的燈籠錦圖案，都是用長短不一形態各異的短料，相互攢接而成。連接委角方格的十字，延伸至方格內，銜接卷牙兩兩相抵，形成與委角的呼應。

如此攢成的燈籠錦圖案，經查閱資料庫中的同類黃花梨架子床，未見第二例。比較接近的，是前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的一張，沒有本例的委角方格。

這樣稀有而經典的攢接案例，連明式傢具泰斗王世襄先生都極為重視，特意將這張床的線圖，編入其巨著《明式傢具研究》丙16號。並在」明式傢具的結構與造型規律」一章中，引用這一紋飾作為案例。

王世襄《明式傢具研究》插圖

此為帶門圍子的六柱床，圍子採用十字連委角方格，格內八卷相抵，接近《園冶》所謂的絛環。這種方正又委婉的圖案，採用攢接和斗簇兩種手法造成。掛檐用扁燈籠框式，常見於建築門窗。掛檐下安浮雕卷草紋的牙條。這一「扇活」，除用榫卯與角柱相交外，又經門柱上端的夾頭榫銜嵌，結構堅牢合理。掛檐下的羅鍋棖，更起了聯結支撐的作用。這在某些架子床上是沒有的。

——王世襄《明式傢具研究》

王世襄先生《明式傢具研究》中八卷相抵之例，嘉德春拍此件燈籠錦紋飾當為存世之孤品

這件極其罕見的架子床是古斯塔夫·艾克和曾佑和夫婦在夏威夷的家中所使用。難得的是，它還保留了當時所使用的三個腳踏和金屬蚊帳勾，一應俱全。

但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艾克夫人曾佑和女士，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遷回北京居住時，將這張架子床運回北京，但是委託美國運輸公司全程負責，由於架子床床身過大，無法直接運抵屋內，運輸公司工作人員竟然未經當事人許可，私自將床腿一一鋸斷。儘管這張有著數百年歷史的架子床留下了這樣的瑕疵，但正如大象在以前的文章中多次所說，這兩年市場所見，頂級藏家越來越重視藏品本身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而能夠容忍由於歷史原因而帶來的品相上的瑕疵，因此，大象仍然十分期待並相信這件珍貴的架子床能夠創下成交的佳績。

5109

明晚期

黃花梨雙開門佛龕式藥箱

57.5×38×59cm

RMB 　2,800,000-3,800,000

來源：Dr. R.J. C. Hoeppli舊藏

出版：古斯塔夫·艾克《中國花梨傢具圖考》圖版107，1944年，第135頁。

這件最為特別之處在於，打開一道一木對剖的大門，櫥內中正處佛龕前亦有另一道供佛歡門，佛龕內以木作壼門的方式代表佛像的寶蓋。佛前也設三級台階，足可見造器嚴謹，具有特殊宗教儀軌。

三級台階

明人習慣把有門的佛龕稱為佛櫥。名人文震亨（1585—1645）《長物志》記載：「小櫥有方二尺余者，以置古銅玉小器為宜。」 明代嘉靖牙尺32cm，二尺見方即64*64cm，嘉德這件傢具57.5*59cm，十分符合當時的記載。

壼門小龕

王世襄先生也特別在其著作中提到了它的別緻之處。

值得提到的是，艾克《圖考》中有一件極精美的藥箱。它兩開門，抽屜架露明部分一律打窪。抽屜六層，幾乎每層排列都有變化。尤以中辟壼門小龕，另安木軸小門，使人有別有洞天之感。如按明代文人的好尚，這裡是陳置烏斯藏（即西藏密宗）鎏金佛像的絕好地方。

——王世襄《明式傢具研究》

藥箱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當屬其格外華美的紋理了，畫面如同流水瀑布沖落山澗，氣象萬千，箱門、側板、內部抽屜臉及佛龕門等，處處可觀可賞。

所以，當我們翻閱艾克先生《中國花梨傢具圖考》對它的著錄時，最為令人陶醉的，便是欣賞實物和書中紋飾的對照，這樣精美的紋理早在半個多世紀之前就被永久的定格在了一位德國傢具權威的經典著作之中了。不過和1944年的著錄相比較，如今所見到的實物，還是有一個小部件有所不同，您能夠通過以下圖片的對照找出不同嗎？

對照之下，只有藥箱的底座稍有改動，也算是歲月留下的一點痕迹了，但其餘的保存狀態堪稱完美，就正如經典中所著錄的那般。

此外，這次中國嘉德春拍還精彩呈現了艾克夫婦舊藏並使用的兩件民國時期的老傢具，對於古典傢具藏家來說，這樣的小物件絕對是不容錯過的紀念品。

5112

清末民國

紅木梳妝台

71×43×81.5cm

RMB 　20,000-30,000

來源：古斯塔夫·艾克、曾佑和夫婦舊藏。

5110

清末民國

雜木小葯櫃

RMB 　20,000-30,000

42×15×48.5cm

來源：古斯塔夫·艾克、曾佑和夫婦舊藏。

在欣賞了一位德國傢具研究前輩給我們帶來的視覺享受後，讓我們用艾克先生在《中國花梨傢具圖考》中的一句話結束我們今天的這條推送吧。

願這古老和崇高的技藝經受住我們這個機械化文明時代的千難萬險而永傳不衰。

——古斯塔夫·艾克

2017年中國嘉德春拍

預展時間：2017年6月16日-21日

拍賣時間： 2017年06月19日-23日

地點：北京國際飯店會議中心

清雋明朗——明清古典傢具精品

拍品總數：58 件

拍賣時間：2017年06月20日晚上8:00

拍賣地點：北京國際飯店會議中心國際廳

【大象視界】大象帶您看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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