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愛離我一步之遙到父愛距我千里之外

1 聒噪的電話

剛讀初一，家中變故，爸媽雙雙離家遠去，在外漂泊打工。姨在我哥哥所在的初中教書，爸媽會不定時給我姨打電話，我和哥去姨那裡接聽。

他們總是不厭其煩的傾訴他們的思念，和他們對我和我哥的愧疚。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次數多了我更加反感。由於他們的突然離開，我不得不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吃飯，不得不面對風言風語。我從開學時的尖子生滑落到中等生，漸漸淪落為同學們眼中的「大齡問題兒童」。對我來說，每天都是煎熬。

實在聽不進去他們的懺悔，後來，我故意把手機拿的離我遠些，另一頭說著說著聽我沒有任何反應，就問一句：「聽著的嗎？」，我又把手機拿到嘴邊：「聽著呢！」說完又把手機拿開，手機另一邊繼續說。「你們夠了，真的在乎我和我哥你們就回來，要麼把我們帶走！」這句話一直在我舌尖徘徊，卻始終沒能說出口。

當時有兩本書在學校非常流行，大概是《感動父愛100篇作文》和《感動母愛100篇作文》。隨隨便便讀了幾篇，文中的矯揉造作讓我噁心，實在看不下去。可能由於自己真的沒有機會經歷而感到作者虛偽，也可能是出於內心的嫉妒，總之我沒怎麼看。

2 臨行之前

上高中後的第一個寒假，爸媽商量著讓我和我哥去千里之外和他們一起過春節。與即將見面的欣喜相比，我心裡更多的是忐忑。那可是千里之外啊！我長這麼大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的高中學校。第一次讓我們去那麼遠，怎麼買票？路上怎麼辦？做到廣東站怎麼辦?······在電視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莫名的恐懼。

媽的心永遠細膩，她反覆打電話交代各種注意事項，注意坐車時間別誤點，別坐錯車，車上注意小偷，別和陌生人說話，不要湊熱鬧，不要亂管閑事……一開始非常想聽媽的叮囑。媽的叮囑越來越多，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出門是件可怕的事，至少是一件麻煩事。

在爸看來，媽的喋喋不休讓他厭惡：「啰啰嗦嗦那麼多，孩子都被你嚇著了，不要再說了，人丟了自己找回來，東西丟一次，以後就長記性了。」在我心裡，越對出遠門感到恐懼就越想聽媽給的忠告。爸的話顯然不得我心。

大二暑假，我又來找爸媽了。眼見要開學了，我提醒道：「爸，我快開學了。」「快開學了你準備買票，收拾東西準備回去。」爸的話讓我感到心裡冷冰冰的。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把我撇的這麼乾乾淨淨的，就像我是你買東西別人送的饒頭。

幾天後，下午兩點多，「我該走了！」爸在床上躺著，「時間過得真快！」我等著他起身送我下樓，想著一些文章中父親為孩子拎著行李送行的場景。作品裡都是騙人的，爸在床上紋絲不動。「我走了！」被冷落的滋味真不好受，推開門，獨自一人，拎著吃的，背著生活用品，向不遠的車站走去。等車的那段時間，我不斷的向出租屋張望，多希望奇蹟出現，希望那個傳說中如山的人能出來送我。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一個人坐上了去長途客運站的黑車。在車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坐這輛黑車出事了，他會不會還那麼淡定？

我多希望自己路上出了意外啊！

3 朋友陪伴的手術

高考前體檢，醫生說我鼻中隔彎曲的很厲害，我也明顯感到呼吸很不舒暢。高考後，我跟爸提起此事，「爸，我鼻中隔彎曲很厲害，醫生建議做手術。」他先是感到意外，「鼻中隔彎曲這麼嚴重，還要做手術？」接著又說，「你也放假了，這小手術你自己去吧，給你一千塊夠不夠?」「不知道。」「先給你一千，多了我也沒有，不夠你再說。」

獨自一人去了七十里之外的縣城。為了省錢，我和醫生私下籤了書面知情書，不通過醫院，醫生私下對我進行手術，如果手術失敗出現任何意外，後果由我個人承擔。手術費五百元，向一個好朋友打了電話，來陪我手術。

醫生要用各種刀剪之類的工具，把阻礙鼻孔的骨頭剃掉。雖然用了麻藥，但畢竟是剔骨頭，在近半小時的時間裡，我多次出現眼睛發黑和噁心的情況，三次差點因疼痛而昏厥。手術結束後，朋友還非常擔心的告訴我：「看著你流那麼多血，和你痛苦的表情，我緊張了一身汗，真想替你挨刀子。」醫生也明顯非常緊張，額頭居然出了很多汗。

朋友把我帶到他家，大概休養了一周我才回家。朋友的家人對我照顧入微，每頓單獨給我做清淡的飯菜，給我燉雞蛋羹，至今想來，還非常感動。當天晚上朋友還向我爸打電話報平安，我想要阻攔，艱難地說：「我的死活和他沒關係！」朋友立馬生氣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不打，我打！」說完就拿過我的手機，說了手術順利，一切放心。另一邊客氣了幾句話就掛掉了。

手術當天晚上，朋友每隔一會就會摸我額頭，問我感覺怎麼樣。到晚上兩點多，我全身滾燙，整個左臉到嘴唇都腫的很厲害，很疼，我說不出話。朋友非常著急，拿井水沾濕毛巾敷我額頭，一個晚上不知道換了多少次，臉腫了好幾天，吃飯不敢張嘴，扭頭都要非常輕。輸了幾天消炎水，消腫了。回到家，爸媽也沒怎麼問，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直到有一天，他帶我媽去醫院看病回來，說了一句：「原來這還不是小手術，他們在醫院做的從手術室回來，臉上神色全無。問了問手術費大概要三四千，你的怎麼那麼便宜？」說實在話，對於他的疑問，我並沒有興趣，只是輕描淡寫了幾句。

4 一個人的大學

在爸的固執下，我屈服了，我讀了六年高中。三年復讀，耗費的心力精力，承擔的心理壓力，是未經歷者無法揣度的。還清晰的記得，高六距離高考只有一個月回家，有件事和爸意見不合，他拎起椅子就往我頭上砸。幸好媽反應快推了他一把，打偏了。後背被椅子腿划了很長一道傷痕，帶著後背的疼痛進入高考考場。三年復讀後，我終於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我的內心已經沒有任何波動，他卻見人就誇耀自己的豐功偉績，由於他的英明，我才讀了六年高中，有幸考進一所好大學。為了躲避家裡的牽絆，我特地選了一所離家很遙遠的學校。假期，在朋友的指導下，我已經做好準備，隨時沖向那所神秘的高校。

我以為，我會和普通人一樣，在家長的陪同下，去大學報到。畢竟，這對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不是一件小事。我以為的，只是我以為的。只剩三天就該出發了，「爸，我要開學了。」我等著他說那句我期待的話。「在家呆的時間也不短了，需要什麼就收拾東西準備走。」我出發那天，他連我們家大門都沒出。

在高中憋了六年，終於到大學了，我終於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生活了。我把自己的課餘時間安排的滿滿的，各種活動，各種項目，我晚飯時間只能安排到晚上十點半。

突然有一天，爸打電話過來了，「出去了就再沒音信了，誰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以後無論如何每周至少給我打一個電話。」每周一個電話?好啊，你讓我打我就打。每次打過去，都是那麼幾句話，幾周之後他說：「每周一個電話也沒什麼說的，你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吧，沒事就不用打電話了。」

5 好一個問心無愧

哥結了婚，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爸讓我媽每天在我們家的微信群發兩個孩子的照片，每次看到新的照片，他總會發表很多命令式的感慨。諸如：把我孫子毀了拿你們試問！你們懂不懂教育？！

幾次跟我哥交代：「一定不要虧了孩子們，保證孩子們健康成長。你弟弟身小體弱，他高三我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已經過了生長期，身材矮小無力回天了。我也儘力了，我也沒辦法，你弟弟吃過的虧不能再發生在我孫子身上。」

我多想接他的話，我十歲左右明顯比同齡人矮小，村裡人建議帶我去大醫院做檢查，看能不能治。是誰說的「沒事，二十三猛一竄，再長長就高了。」當別人說我牙齒參差不齊，建議讓去矯正，又是誰說的「長長就齊了。」該看醫生的時候不去，過了生長期心血來潮帶我去。居然能心安理得的說自己儘力了！像我這麼個小矮人，就是個殘廢。你眼不見心不煩倒無所謂，我卻要拖著這副皮囊一輩子了。

好一個問心無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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