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龜山下（五）阿政歸來

阿政從美國回來了，這一去就是十來年光景。我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穿著舊式高中校服，一定要雙肩背書包的小鬍子青年。

和大劉商量了在上海給阿政接風，結果左等又等，阿政卻從江蘇轉到四川，最後要返美了，才把起飛前最後一晚上交給我們，接風成了送行。

火鍋的熱氣在我們三個人面前不停的撲騰，阿政笑著說他回來這一圈，幾乎是頓頓大餐，沒在意吃的，光顧著見小學、初中、高中還有大學同學。我問阿政我們認識30年了，算什麼類型的同學，阿政笑著說「開襠褲同學」。

我們念書的江南小城裡，同學都互有交集，阿政居然在和同學的飯局上到處打聽我的八卦，「說說吧，小明，他們都聊起你的，你和那誰誰？」阿政狡猾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個學霸。「嗨，你都認識，都算不上是初戀，純粹單相思。」……

畢業即去了美國，先是在微軟研究院，而後去了一家巴基斯坦老闆開的軟體公司，一呆就是十年。「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小夥伴們每年春節都會在大院里聚聚，一起吃吃飯，吹個牛，唯獨少了你。」大劉替我問了。

阿政道出了原委，在美國的時候他病了，很嚴重，癌症。

「直腸癌，4期，也就是你們常說的晚期吧。」從工作台上暈倒，到從病床上醒來，醫生告訴阿政他還有最多6個月生命，對於一個不抽煙喝酒，生活規律，沒有遺傳病史的人來說，這只能稱為「bad luck」。

手術很順利，醫生切除了阿政近90厘米的腸子。阿政說那會兒趟在病床上，想著剛懷孕的妻子，還有遠在國內的父母，難過的想哭確哭不出來，因為身子實在太虛弱了。

得益於成熟的腸癌治療方案，父母親人的悉心照顧，阿政一步步地從生死邊緣挪了回來。他向我們提起了兒時最愛看的一篇科幻小說《最後一個癌症患者》——科學家因為等不到自己研製的癌症藥物，成了世界上最後一個死於癌症的人。「時間太寶貴了，我一直鼓勵自己要堅持下去，就這麼小心翼翼的熬過了6個月、1年、3年，直到現在已經9年了。」

「說實話，我挺感激我的巴基斯坦老闆，他給我們繳納的高額保險金，讓我在面對這種大病時，負擔的期天文數字般的醫藥費。」阿政住院第一個晚上的吊水費用就是5000美元，而後的手術，術後治療，總共花去了差不多一百萬美元。對普通人來說，這在國內實在是難以想像的，為癌症晚期花費近千萬人民幣……

做學生時阿政愛看書，工作時阿政愛鑽研，現在大病初癒，阿政的愛好還是很簡單，他說他愛老家成都的麻辣燙、牛肉乾，愛和朋友聊天，看大家笑。原來在無常的嚴肅外表下，命運也傾心著熱愛生活的人，他慷慨地給予阿政第二次機會。「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阿政還是很謙卑，「能活著，我很知足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少年阿政捧著一隻全是泥巴的鞋子沖我傻笑，「小明，我掉池塘里的鞋子找到了！我掉池塘里的鞋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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