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獻海：鄉村夏夜

最新 07-12

鄉村夏夜

文/高獻海

長在外面打拚的人，忍受的孤獨久了，不免會思念起故鄉的熟悉來，有時，那山水人情，竟如鮮活的生命，格外地濃烈躁動，牽動著久郁的心思，讓人坐卧不得安寧。尤其是到了季節交替之時，一些自然景觀的尋常之變，更是惹得神心不安，如患病般難受。於是，似乎只有一種辦法，讓思念回家，去尋找安慰，也算是給心靈療傷了。

這不，時令剛近六月，天氣就漸漸的熱了起來，空氣像被關在一個巨大的悶罐子內，動彈不得，人也懶得動，到了黃昏，蚊子卻不時地來搔擾你，這時，便格外地想起故鄉的清爽來。記憶中，故鄉現在該是一片蔥綠遍野了。正好，趕上單位放節假，心情便爽到了極點，一張車票，卷了我的相思，像個異鄉流浪的遊子，有的是精神和興奮。於是便匆匆踏上了歸程。

漸進故鄉時，就被一種熟悉的味道包圍了，正是傍晚時分，車窗外是一畦畦碧綠的莊稼，尺把高，在風中搖曳著，零零散散的小花隱隱綽綽的，在遠處沖你招手示意。夕陽在天邊慵懶地抖開了長長的晚霞，幾朵白雲輕盈的在空中漫步，有的則在霞間相互穿梭迷藏。此時，風是輕爽的，稍挾了絲涼意，綠是濃稠的，如沾了蜜汁，粘附在草叢間，樹葉上，任風兒蕩漾著。我的心隨著這極美的景緻，也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回到久別的家，方覺什麼都是親切的，一種舒心之感油然而生。母親自是高興，敘敘叨叨地講著些新鮮的事，一會又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吃過晚飯，同母親講了我日夜眷戀的柳林，母親便說道，「村後的柳林正發旺呢，蓮花也開了，那可是你小時常玩的地方，快去看看吧，那兒現在可美呢」。於是安頓好母親，便悄然地乘著月色，向我的朝思暮想的夢境尋了去。

今晚，夜色很美。接近滿月的星空，自然格外明朗，月亮踏著風的柔，正同雲朵作著迷藏。一會露出玉盤般的俏靨，眉黛晶瑩，阿娜多嬌，瞬間又半遮半掩了，在雲中飄緲著，躲閃著，象個新婚的少婦，多了些羞澀和媚嫵。此時，風也變得格外寧靜，就連這一片柳林也悄然無語。兒時記憶中的那片小樹已是碗口粗壯，原先的柳林倒顯得愈加豐滿了。到處是垂下的絲柳，如愛人之長發飄飄，不時拂過你的臉頰，給你一個溫柔的撫摸，一些新鮮的柳香，也在空氣中瀰漫著。碧天里的星光拔開層層樹隙，似乎想在樹叢中尋些什麼，這時，樹枝上傳出些隱秘的蟲語，在渺茫中呢喃著，聲音由小而大，漸漸的凝成一片音樂，在林中交織著，此起彼覆。高大的樹冠不時地被微風攬過，於是地上便有了稀疏流動的暗影，像一塊活動的幕布了。忽然想起「雲破月來花弄影」的詩句，此時方悟得真意，真是恰當不過了。重重疊疊的碎影斑駁著幽暗的神秘，引誘著成群飛舞的熒火蟲，在樹頂盤旋著，簇擁著，形成一個巨大的霓虹燈。在柳林上方跳躍著，漫舞著…

毗鄰樹林的邊緣，是一泓碧綠荷塘，周邊生長著翠綠的溪柳，蓊蓊鬱郁的。柔軟的水面上，婷立著些嬌艷欲滴的蓮花，像撐著油紙傘的江南靜女。在水面上娉婷玉立，那一朵朵的丰姿綽約，宛如碧天里的盞盞星燈，在水面徜徉著，搖曳著。星空的縷縷柔光在傘面上輕移著，如一位七八歲的小玩童，在一群仙女中間穿玩，人家也喜歡，倒任他輕浮了。幾對鴛鴦在水面上偎依著，甜蜜的夢正在水面蕩漾，像一曲悠然的歌。而溪柳是最多情的，修長的手臂在水中拔弄著，如浣紗女子的玉臂，沾著晶瑩的水滴，攜著些柔情蜜意，月兒也來湊個熱鬧，在水中閃爍的俊俏的笑臉，你想掬她一吻，她便瞬間碎成一片熒光了。四周一片靜謐，只有勞累的蛙兒們偶爾發出幾聲夢囈。

忽然想起陶淵明的《飲灑》詩句：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昔日陶公因厭世俗而避之山林，覓一方桃源凈土歸隱，淡名利之遠，于山水為鄰，終於破繭成蝶，悟得人生真諦，栩化成就了一位千古帝王的田園詩人。吾輩不才，卻能在這般妙境釋得情懷，亦是一種超然了。

我想，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人心多少是疲憊的，軟弱的。尤其是久居都市之人，雖然多了些繁華，卻又少了些恬靜安怡真誠。陶公當年的時代雖已遠去，但人生煩惱境遇，如何不在歲月的腳下延續呢？象我今晚，安靜得像一株樹，一泓水，一縷柔光，此時，我同周圍的萬物是平等的，沒有燈紅酒綠的喧囂，沒有爾虞我詐的惺惺作態，沒有噪人的車輛聲，沒有比肩接踵的人流，一切己融於自然，像初來到人世一般，純潔如這一泓清泉蓮池了。便是享受了格外的盛恩，正如朱自清先生之言，我且享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了。

天上的雲兒淡了，月亮已完全躍出，周圍萬籟俱寂，水光澹澹。只有蟬兒為辛勞的農人唱著眠曲，今晚，倒是難得的消遣，久郁的心靈也沐浴清爽了，我也象超出了平時的自己，步子也有些飄然了。感謝故鄉，我生命中記憶中的一杯凈土，願你永遠年輕安好。這樣想著，竟不由地開心自笑了。猛一抬頭，月已中天盤桓了，母親也許惦念了，踏著月光的夢，返回了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