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丫鬟，要拎清小姐道不明的心事

作者：楊穎

常言道，牡丹花兒好，也要綠葉扶持。如果把美麗的大家閨秀比作牡丹花，那麼綠葉便是小姐身邊的丫鬟了。而一個能扶持小姐的好丫鬟，既要足夠聰明能深諳小姐的心事，又要有膽識，適時表達小姐礙於身份不能明說的心事。比如《還珠格格》中的金鎖，當紫薇被小燕子欺負了，被爾康辜負了，往往會含著眼淚大聲地說出小姐的委屈；又如《西廂記》中的紅娘，周旋於老夫人和張生等人之間，促成了小姐的好事。在《紅樓夢>中也不乏這樣聰明貼心的好丫鬟。

在賈府中，每位小姐都有著不如意，又不可與人言的心事。首先來說黛玉，黛玉的心事，第一便是自己到底是不是寶玉心中的唯一？黛玉曾質疑過寶玉「你也不用說誓，我很知道你心裡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也難怪黛玉猜忌，寶玉素來以體貼、服侍女孩兒為己任。對自己的丫鬟自不必說，對別人家的老婆和姐妹，也是一樣操心。為平兒理了一回妝，寶玉便視為「今生意中不想之樂」；為香菱張羅著換了一回裙子，寶玉又視為比替平兒理妝更意外之事。薛蟠要娶親，便替香菱「擔心慮後」，又「思前想後，不覺滴下淚」。連小廝們同姐妹拌嘴，也要罵小廝們蠢，不能體貼女孩兒們的心腸。便是他自己在窘境中，也依然惦記著要周全女孩兒們安好。比如得知第二日可能要被賈政問話，不得不徹夜溫書預備明日盤考的時候，依然記掛著麝月穿的少，提醒她要穿件大衣裳；被賈政的五十大板打的動彈不得，還要怕寶釵沉心，攔著襲人不讓她說出懷疑薛蟠挑唆的話來；自己燙了手，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哪裡，疼不疼？自己被雨淋的渾身冰涼卻渾然不知，只顧提醒齡官避雨；情願被人誤解為「不知禮，又沒眼色」，也要替尤氏姐妹擋著和尚們，只為了「和尚們臟，恐怕氣味熏了姐姐們。

至於他對黛玉起過的誓，那就更是經常啪啪打臉了。比如這邊廂才和黛玉起誓「除了別人說什麼金什麼玉，我心裡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那邊廂在寶釵褪手腕上的紅麝串子時，「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再如，跟林黛玉說 「你死了，我做和尚！」緊跟著第二日，又跟襲人說：「你死了，我作和尚去。」林黛玉笑他「作了兩個和尚了」寶玉聽得，一笑也就罷了。這樣一視同仁的體貼，隨意的誓言，難免黛玉要時時疑心自己在寶玉心中的地位，但這樣無人可訴的心事，卻被紫鵑探出了答案。

在《慧紫鵑情辭試忙玉》一節，紫鵑假意說黛玉快到了出閣年齡，林家族人要來接黛玉回蘇州，結果寶玉就「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李嬤嬤「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門摸了摸，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用襲人的話說「已死了大半個了！」這一試終於讓黛玉以及眾人都明了黛玉在寶玉心中獨一無二的位置。其他的女孩子他只是喜歡而已，比如同寶玉青梅竹馬的湘雲、讓寶玉驚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的寶琴和邢岫煙，當寶玉聽聞這三位妹妹定親的消息，也並無異常，襲人還當著寶玉的面給湘雲道喜。還有那些被王夫人認定勾引寶玉的女孩子們，如金釧兒、晴雯、芳官和四兒，在被王夫人攆走時，寶玉連一句求情的話也不曾替她們說過。居然還能說出「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了」這樣的話來。唯獨黛玉，不過一句回蘇州去的頑話，就能讓寶玉立馬「急怒攻心」到人事不知。

黛玉的第二個心事，當屬「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這一點，紫鵑更是心知肚明。所以一面提醒黛玉「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一面抓住一切機會替黛玉籌劃。當薛姨媽在瀟湘館中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黛玉的心裡肯定是在吶喊「姨媽，你快和老太太、太太說去」。但是，礙於女兒家的羞澀，黛玉也只能「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麼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這時懂得抓住一切機會的紫鵑忙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這樣一個懂得小姐心事，又能在關鍵時候出頭替小姐爭取機會的丫鬟，難怪黛玉和紫鵑要好的「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

而寶釵說不出的心事，則和「金玉良緣」有關了。不要懷疑寶釵對寶玉是否有情，寶釵當然是屬意寶玉的。否則「從頭到腳」沒有「富麗閑妝」，也「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寶釵，怎麼肯天天掛著沉甸甸且無趣的金鎖，還不是因為癩頭和尚說金鎖日後要和有玉的結為婚姻；你能想像品味高雅的寶釵會喜歡襲人在肚兜上繡的五色鴛鴦戲紅蓮，甚至喜歡到獨自坐在床邊守著睡午覺的寶玉綉鴛鴦肚兜，還不是因為這個肚兜是要綉給寶玉戴的。

14歲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寶釵向寶玉提出要看他的玉，當然不是因為好奇。進賈府之前，寶釵就已讀過《西廂》、《琵琶》等才子佳人的小說，既然黛玉讀完這些書，能想到書中「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珮，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擔心寶玉同湘雲借著金麒麟做出風流佳事，那麼聰慧如寶釵，當然能想到自己的金鎖和寶玉的玉，也可以作為一種定情信物，勾起在自己同寶玉互生情愫的種子。所以寶釵看畢通靈寶玉後，「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念了兩邊，乃回頭象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獃作什麼？』」而鶯兒，果然同寶釵心有靈犀一般，介面便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從而引得寶玉要去看寶釵的金鎖，拉開了「金玉良緣」在賈府內流傳的序幕。

而寶釵第二件心事，就是雖有金玉良緣一說，而寶玉偏偏「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並不理論這事」，還動不動就發誓賭咒要砸了玉這勞什子。要說起來，寶釵真是有資格不甘心，本來金玉良緣是癩頭和尚的指示，是上天註定的好姻緣，況且要論起品貌才情，寶釵同黛玉相比也可算是有過之而不及了。「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襲人當著寶玉湘雲的面贊寶釵「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個話來，真真的寶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他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湘雲對寶釵也是人前人後地交口稱讚，更是說出「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這樣的話來。連有一回，寶玉當著眾人的面勾著賈母想贊林黛玉，賈母卻誇起了寶釵：「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元妃賞賜眾人端午節的禮時，也是把寶釵同寶玉相提並論，明顯的對寶釵的賞識高於黛玉之上。然而這諸多的好處偏偏入不了寶玉的法眼。

所以，「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的寶釵、在王熙鳳口中「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寶釵，總是勸黛玉湘雲「還是紡績針黹是你我的本等」的寶釵，在寶玉面前從不吝於展示自己的才情。而作為寶釵的貼身大丫頭，鶯兒也是抓住機會便向寶玉誇讚寶釵。有一回，玉釧兒和鶯兒一起去寶玉房內，「玉釧兒便向一張杌子上坐下；鶯兒不敢坐，襲人便忙端了個腳踏來，鶯兒還不敢坐。」鶯兒在寶玉跟前不敢坐下，可見鶯兒和寶玉其實不大打交道，但即使這麼不熟，鶯兒還是藉機誇起了寶釵，「鶯兒笑道：『你還不知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上的人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其次。』」鶯兒如此機靈，也難怪雖然寶釵身邊「文杏又小，到三不著兩的；鶯兒一個人，不夠伏侍的。」然而寶釵身邊始終也只有鶯兒和文杏，可見鶯兒的得力是寶釵十分滿意的。

不同於釵黛二人在感情上的這些心事，探春的心事則是身為庶出，明裡暗裡總被人輕視的無奈。即便探春精明能幹被稱作「刺戳手」的「玫瑰花」，但隔三岔五總有些不知輕重的下人，來挑戰探春的尊貴。前有吳新登家的借趙姨娘兄弟死了需賞錢一事刁難初次管家的探春，後有王善保家的在抄檢大觀園時掀探春衣裙，被探春打了一巴掌後，「只在窗外說：『罷了，罷了，這也是頭一遭挨打。我明兒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罷。這個老命，還要他做什麼。』」而此時的探春礙於主子的身份不能直接同奴才對罵，在場的鳳姐等人，顧忌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不便處置，此時侍書便挺身而出，用 「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們的造化了。只怕你捨不得去。」這樣的一番話把王善保家的懟了回去。侍書同探春也非常有默契，在探春出頭替迎春料理金累絲鳳一事時，探春只使了一個眼神，侍書立馬心領神會的去找了平兒來。這樣聰明解事的丫鬟自然是受主子重視的，從探春在抄檢大觀園時極力維護自己房中眾人就可看出，只要探春安好，侍書的結局就不會壞。

而那些不懂小姐心事的丫鬟，最後的處境似乎都不大妙，比如同探春一樣庶出的迎春，她身邊的大丫鬟司棋卻沒什麼幫襯小姐的作為，反而把聰明與潑辣全用在維護自己身上，一時大鬧廚房以博得能隨便點菜的權利，一時又幫著自己嬸娘去謀取廚娘的職位，又要張羅去買通看園子的人，好放自己的表哥進園來同自己私會，忙得連小姐的首飾也不曾看管好，被奶媽子偷去一隻累金鳳。司棋被搜出私通表哥的證據要被攆出去時，哀求迎春，然而迎春的表現，用司棋的話說就是「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

同樣被攆的還有入畫，作為惜春身邊的貼身大丫頭，卻不能懂得惜春對身為東府女兒的厭惡。東府以賈珍為首的子弟接連做出許多淫穢不堪的醜事，名聲惡臭到柳湘蓮一聽說尤三姐是東府尤氏的妹子後，便寧可得罪賈珍、賈璉等人，也執意要與尤三姐退親。惜春作為賈珍的妹妹，他日在說親時，也未必不為東府惡名所累。而入畫不但不能懂得小姐惜春的這些心事，還偏要與東府有所瓜葛——替在東府當差的哥哥收著東府主子賈珍賞賜的財物。所以當鳳姐抄檢大觀園搜出這些財物時，惜春即刻對鳳姐說別饒她，鳳姐替入畫開解「素日我看他還好。」，甚至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勸惜春「他不過一時糊塗了,下次再不敢的。他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他為是。」惜春也「咬定牙，斷乎不肯」，執意攆走入畫。

《紅樓夢》中不獨小姐丫鬟之間，在所有的主子奴僕之間，總是那些懂得主子心思，又能為之出力的僕人被重用。比如，賈母口中「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的鴛鴦，當邢夫人替賈赦去討鴛鴦做小老婆，被賈母豪不留情的從王夫人數落到邢夫人。再如鳳姐身邊的平兒，作為四個陪嫁丫頭之中唯一一個留在鳳姐身邊成為鳳姐左膀右臂，還成了賈璉的愛妾的人，自然也是因為鳳姐對平兒所說的那樣「你心裡眼裡只有了我、一概沒有他人」之故。而唯一一個被黛玉從蘇州帶來的丫鬟雪雁，始終懵懵懂懂無所作為，也就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更有王夫人身邊的彩霞。明知趙姨娘母子是王夫人心上的一根刺，卻仍與賈環有染，結果便是被王夫人以「年齡大了，多病多災」為由，變相攆了出去。

誠如探春所說「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的？」唯有能替主人分憂解視的才是能受重視之人。

本文已入駐快版權「原創作品轉載平台」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