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貓，還沒有名字，談夏目漱石《我是貓》

拖欠了一個星期零三天的書評今日終於啟筆了，說來當真慚愧。一來是讀書慢，二來是前些天瑣事稍多，三來入假以來貪眠偷懶。

這本書的背景十分閑散清閑，總提到日俄戰爭的緣故，人物形象並不新奇可愛反倒平庸討厭，情節零散且以日常閑聊為主，若說什麼內涵和深意也不太能談得上（也可能是我才學疏淺，對日本的歷史文化了解不深，因此有些巧妙的諷喻之處並不識其真諦）：用一隻貓的視角來看人間，雖說有些地方實在荒謬得可笑，但是無論作者說了些什麼，透過貓的視角，都不奇怪了；再次就是書中有許多哲思，儘管內容大多是日常瑣事與閑聊，但這其中總時不時冒出些閃閃發光的有趣觀點以及對世事的反諷；最後呢，就該說語言了，書的主角——一隻從頭到尾連名兒也沒有的貓，真真是只學識淵博、自視甚高且言談有趣的貓呢，這貓的性格也便是這書的語言風格啦，因為書就是以貓的敘述和心理活動為敘述方式，讀這書愛貓甚於愛書中任何一個人物。還有很多處的景物描寫十分精當；當然這裡譯者也是功不可沒。

下面就分別從小說的新奇角度、人物性格、哲思諷喻、語言風格四個方面談談吧。

（一）新奇角度

在圖書館書架上滿目琳琅的書中，翻開書幾頁便決定要好好讀一讀，就是因為這書的開頭十分吸引人：「我是貓，還沒有名字。」

作者當真要以貓的視角寫完整本書？這貓到底有什麼奇妙的經歷呢？看梗概又非想入非非的童話或枯燥無趣的生物書，那麼真是想了解這厚厚一本書到底說了些什麼？就這樣，讀了下去，哪裡知道，就是到了最後一頁，這貓依然還是個沒有名字的主兒。下一段：「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裡，只恍惚記得自己在一個昏暗、潮濕的地方，『喵喵地叫喚個不停。我在那兒第一次見到了人這種怪物。』」多麼有趣的描寫，人竟然是怪物。

再讀下去便知道這貓原來是窮教師苦沙彌家的，終究沒起過名字，而苦沙彌既是貓兒的主人，貓兒訴說最多的就是他這位主人與其夫人女兒、女僕的平庸生活以及幾位訪客：迷亭、寒月、獨仙等的閑聊啦。以貓的角度聽主人及友客的談論與日常對話的記述實在沒什麼差別，所以那些哲思暫且不提，先說說這小貓兒看不懂的人間事還有貓兒的日常活動。

我想雖說這書還是以諷喻世事為骨肉，借貓的視角作了皮毛，但是對於貓兒的觀察，作者也還是下了功夫的。

比如，這貓兒看不慣表裡不一的主人寫些沒有用的日記，貓兒是這樣說的：「咱貓族遇到這類問題，可就單純多啦。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氣憤時盡情地發火，傷心時死命地哭泣。首先，絕不寫日記之類沒用的玩意兒，因為根本沒有必要寫。像我家主人那樣呢表裡不一的人，也許還有必要寫寫日記，在暗室中發泄一通自己見不得人的真面目。而我們貓族，行走坐卧、拉屎撒尿，皆是真正的日記，所以沒有必要那麼煞費苦心地掩蓋自己的真面目。有寫日記的功夫，還不如在檐廊上美美地睡一覺呢！」這可是一隻通曉人類古今，也讀得懂日記聽得懂人話的貓兒喲，要問這貓多大，才一歲多而已，作者怕讀者疑問，還恰恰在文中戲說，別問我們貓兒是怎麼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又說貓兒一歲人間十年，藉以緩解貓兒太過神通的尷尬：「貓的壽命儘管比人要短促一半或三分之二以上，而在短暫的歲月里，一隻貓卻能夠達到相當圓熟之境」，但既是小說，又不可過於較真，便由他去吧。

貓兒看不慣吸煙：「為什麼人們從嘴吸進煙霧，又從鼻腔噴出？人類既然不知羞恥地肆意吞吐這種既不果腹也不補血的玩意，就不要那麼大聲責怪我出入金田家。」金田家就是在苦沙彌附近住的一位實業家，家裡富麗堂皇，讓這貓兒也覺得新奇。

前面幾章里最好玩的場景就是貓兒偷吃年糕那一節。首先心理描寫就很好玩：「越是仔細看它（年糕）躺在碗底的樣子，越覺得嚇人，已經不太想吃了」，但是貓兒又在心理打賭說如果有人來就不吃了，可是偏偏那時沒有任何腳步動靜，「結果我不得不吃年糕了」。接著，貓兒咬了口年糕，開啟了自己的災禍：「無論怎樣咬它，都像是用十除以三，永遠也除不盡。」「我焦躁之極，將尾巴搖了幾圈兒，不見任何功效，將耳朵豎起再垂下，仍是沒用。」「我抬起左爪。以嘴為中心急速地畫了個圓圈而，靠這般跳大神似的舉動，還是擺脫不了那妖怪。」「哎，交替兩隻爪子太麻煩了，乾脆一起上吧！誰知，此時靠著兩隻後腳我竟然站立起來，彷彿自己已經不是貓了。」最後，這貓兒當然是被發現了，主人的小女兒叫道：「哎喲，貓吃年糕啦，在跳舞吶！」引起鬨堂大笑，後來還是女僕將貓兒嘴上的年糕撕了去，不用說，貓兒還真是受了些苦頭，並悟出了：「凡世間安樂，皆須經由困苦而得」這樣一等一的道理呢！

再比如寫貓兒打招呼：「我們貓族互相問候的時，要將尾巴豎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寫貓兒笑：「縱然是貓，也不見得不會笑。如果人類以為除了他們以外沒有會笑的動物，那就錯了。不過我們貓族小的時候是將鼻孔弄成三角形，咕嚕咕嚕振動喉嚨，人類自然是不知道」；寫貓兒去找美女貓三毛姑娘傾訴，暗中偷看：「她捲曲的尾巴、捲曲的腿、沉浸於憂思中微微聳動耳朵的神情，我實在描述不出來。尤其是它那麼儀態萬方地坐在陽光和煦的地方，即便姿態非常端莊安靜，但那一身柔滑得賽過天鵝絨的皮毛，反射著春日陽光，無風也會自然顫動。我看得著迷，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看來貓兒也是好色的。

再下面好玩的就是寫貓兒決定做運動強身健體：「如今已是二十世紀了，若不做做運動，就像窮人似的，名聲不大好」，於是詳盡介紹了自己日常做的運動：跳房頂、走晾衣桿（至今也沒探索成功）、冷不丁從身後撲向小孩、用爪子撓書本；還有新式運動諸如：捉螳螂、捕蟬運動、滑松樹運動、跑竹籬運動（中途遇見烏鴉好鬥了一陣笨貓鎩羽而歸）。還有貓兒抓癢，要麼嬌聲喵叫邀寵藉助人力蹭毛，要麼摩擦松樹皮，然而都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前者可能因身上有跳蚤被打，畢竟人類於貓真當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後者可能粘上松脂黏黏糊糊、糾纏不休。於是貓兒就學主人去了澡堂子又見識奇奇怪怪的赤身裸體並引發一系列思考，暫且撂下不提。

想來平日夏目漱石先生一定對貓有細緻入微的觀察。

（二）人物性格

本書的精華之處大概正在於利用書中人物形象的醜陋諷刺社會某些類群。

書中人物可分為兩撥：一撥就是以貓的主人苦沙彌為代表的知識分子，諸如迷亭、水島寒月、八木獨仙之流；另一撥則是金田一家、鈴木藤等實業家。這兩撥之間略有衝突，互相看不慣，勝利者總是實業家金田，畢竟人家財大氣粗，花點錢就可以買通苦沙彌家附近車夫的老婆為其賣命，又可煽動起附近中學的學生捉弄窮教師。在苦沙彌屢屢戰敗，懦弱忍辱的過程中諷刺了當時的日本社會金錢萬能的不良風氣。

當然要說實業家手段不夠陽光，苦沙彌之流實在也沒有多麼高尚。這些個文人墨客，無論是得了胃病整日在書房睡懶覺、研究任何學問都沒有長性的苦沙彌，還是遊手好閒、自高自大總是飄然而至找苦沙彌聊天以打發時間的迷亭，還是終日磨玻璃球寫博士論文、會說無聊的學小提琴故事、有點皮相而被資本家看上想招為女婿卻又回老家娶了妻完全不懂愛情的理學研究者寒月，又或是說話雲里霧裡、半句不離禪宗但卻連被耗子咬了腳都擔憂自己性命是否遭秧的八木獨仙，都是庸庸碌碌、迂腐虛偽、遊手好閒、無聊到可笑的地步。他們總是批判金田家沒有文化沒有素質，可是自己又高尚到哪裡去呢？

這隻貓也許因為生在教師家，所以沾染了文人習氣，不會捉老鼠，在一次失敗的嘗試後就認定自己沒有捕鼠天賦。同時還對車夫家捕鼠技能滿點卻沒有文化而滿口粗俗的貓老黑十分鄙視，在一定程度上跟這些文人墨客倒是有點像，都是不幹好自己本職工作，卻自命清高，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的一類。

（三）哲思諷喻

雖是小說，但是書中引經據典不少，可見夏目漱石是個博學多才的前輩，許多平淡之處突然神來一筆哲理諷喻，這裡摘錄幾處與君分享。

「干過一次的事，還想干第二次，干過兩次的事，就想干第三次，這種好奇心不只限於人類才有，即使是貓，也是帶著這一心理特權降臨於世的」，這句是貓看不慣人吸煙，又為自己總愛去金田家開脫而說的。作家很厲害的一點就是把大家都知道的事用語言描述出來給更多人看，讓人們每每讀到，心裡暗暗叫絕：啊，對啊，就是這樣啊！可是大多數人只是心中飄忽過這樣那樣的小思緒，生活又是多麼忙碌呵，從不曾深思下去，更不用提寫下來跟更多人分享了，所以好的作家並不那麼多。

「說到底，愛情本身宇宙間的活力源頭。上自天神丘比特宙斯，下至土裡鳴叫的蚯蚓、螻蛄，一旦陷入此道，無不心神憔悴，此乃萬物之習。因此，吾貓輩同胞，春心萌動，真情流露而風流快活些，也就情有可原了。」電影《倩女幽魂》里: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縱觀所有文學書籍、詩詞歌賦，愛情都佔了巨大的篇幅比例啊，所以呢，你來世上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心上的人一起走在街上。不做贅述。

「當明知道會失望仍然對其抱希望時，最明智之舉乃是只在心裡想像那希望，按兵不動。可是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我非要試探一下內心的想像是否與實際相符不可，甚至要以身試法，嘗試那註定會失望的事，不體驗到這種失望不死心。」人就是這樣啊，為了可能永遠不會實現的夢想，為了可能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疲於奔命，為了一點點希望而掙扎不休，總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儘管希望最後變成失望，但那曾經的努力和過程也成為了成長的養分，化成黑夜裡亮閃閃的螢火蟲，告訴自己我也有夢、有光、有希望。這正是人之為人難能可貴之處啊。

（四）語言風格

有很多美妙的風景描寫點綴在書中生出淡淡香氣迷人，也有許多處心理活動寫得十分微妙，更有詼諧幽默之處令人捧腹。值得學習的地方還是很多的，稍列一些與君分享。

「白瓷缽里的水仙花日漸枯萎，而瓶中的綠萼梅卻含苞待放。」這裡寫得頗有些雅趣呢；「恨不能剝去皮、剔去肉，只剩下骨頭涼快涼快」，夏日酷熱，這樣的形容也是奇特；「還有些人頭髮里的分界線穿過發旋，一直通到腦後，活像一片人造的芭蕉葉。」

「我天生麗質，雖說沒有必要再費心收拾自己，去出賣色相，可萬一染上重病，導致一年零幾個月而夭折，豈不是愧對天下蒼生！」有時失望轉化為這樣樂天自嘲的語句感覺也會好些。

「猶如呼嘯的寒風驟然平息，雪花霏霏飄落的冬夜一般，安靜下來。」這句寫其他文人都相繼離去，苦沙彌家裡安靜下來，感覺作者很會寫景呢。「花陰時節白天很短，此時日已西沉，連外面走過的行人低齒木屐聲都清晰地傳到飯堂來。在鄰街公寓里有人在吹明笛，時斷時續，不時地刺激著昏昏欲睡的耳底。外面已經暮色朦朧了吧。」這一段也覺得很美，就是寫出了熟悉的街市的感覺，好像那條街就我家屋後一般。

「學生畢竟是學生，都老老實實地擠在院落一隅，猶如羊群遇上了大雪。」這裡是戲弄苦沙彌的學生被捉住狼狽的景象。

「看來，出生時，無人深思熟慮；臨死時卻無人不煩惱。這就好比借債時不假思索，到了還錢的時候總是發愁一個道理。」毛姆的《刀鋒》里：我要走遍世上每一條路，經歷深沉的悲傷、莫名的哀愁、無盡的喜悅，只求放手一搏、體驗人生，追求靈魂中的星辰。我希望呢，在生命真正要抽離而去的時候沒有那麼多遺憾，所以要好好珍惜光陰，做喜歡做的事，愛想愛的人，對家人朋友更好些。多晒晒陽光，多出來走走，多體會體會活著的種種滋味啊，千萬不要做悶葫蘆啊哈哈！當我儲備了足夠多快樂的錢幣，要還的時候那就微笑著給他吧。

就讓毛姆的這段話做結尾吧。

木棉開在晴空里

2017.7.6

我要走遍世上每一條路，經歷深沉的悲傷、莫名的哀愁、無盡的喜悅，只求放手一搏、體驗人生，追求靈魂中的星辰。我希望呢，在生命真正要抽離而去的時候沒有那麼多遺憾，所以要好好珍惜光陰，做喜歡做的事，愛想愛的人。——毛姆《刀鋒》

部分圖片源自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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