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面人的直播間：「我想籌錢換張臉！」

劉英是一位神經纖維瘤患者，俗稱「象面人」。從眼角開始，劉英右半邊臉的皮膚鬆弛下墜變形。原本該凸出的顴骨位置反而凹陷進去，鼻子和嘴都是豎起來的，冗贅的臉部皮膚垂到了頜下鎖骨的位置。3年前，瀋陽太原街商業步行街，時年44歲的遼陽農村婦女劉英站在路邊，腳前一塊白布，寫著「我要治病」等很多字，人們知道她站在路邊做什麼，很多人也刻意繞開她走過。是的，她在乞討，她想要籌錢做手術，她想換一張臉，換一種活法。

劉英深切地記得，起初，她站在路邊，一直沒有抬頭。那是她第一次迫於無奈去乞討。她什麼也沒做，沒有出聲討要，只是卑怯地站在路邊，躲在白布單子後頭，手足無措。劉英記得，也有人無意間走近她的時候，猛地看到她的面目，嚇了一跳，接著惡言脫口而出：「怪物！出來幹什麼？」比起單純的歧視和嘲弄，劉英聽過的更讓她覺得刺痛的話是，有人建議她乞討時要「抬起頭」——「如果你不抬頭，別人注意不到你的臉，你怎麼能討到錢？」

抬起頭乞討，從某種程度來說，意味著放棄尊嚴；而如果繼續低著頭，不將自己的傷處鮮明地展示給眾人看，也許就籌不到錢給自己治病。這樣的兩難，讓那個時候的劉英十分難過。被罵是「怪物」的時候，她都沒有哭。而想到自己面臨的自尊與治病的艱難抉擇，她站在路邊哭了。如今，劉英選擇抬起頭。她抬著頭，直面手機攝像頭，和正在看她直播的網友們微笑著打招呼。

30多歲的某一天，劉英在一家小旅店裡，吞下100片安眠藥，昏睡了整整兩天兩夜。醒轉過來時，人已經在醫院。經過搶救，轉危為安。搶救她的醫生覺得不可思議，100片安眠藥都沒有要了她的命。在此之前，劉英曾數度嘗試以各種方式自殺，喝敵敵畏、故意撞向汽車，但劉英都沒有死。劉英覺得是命運在和她開玩笑。「我的人生里，只有接連不斷的災禍和不幸，可是卻又偏偏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來。

劉英說她的不幸，甚至從打在娘胎里就開始了。9歲時，劉英發現自己右側的臉有點兒偏。她被檢查出患有神經纖維瘤。巧合的是，當時同村的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兒，也患這種病。村裡的老人們後來發現，兩個女孩兒的母親在懷孕時，都吃了某種祛除疼痛的藥物。病雖相同，但她們的命運卻不一樣。另一那個女孩，由於及時手術、治療，面貌恢復與常人無異。這種即使是在當時那個年代，也能夠完全被治好的病，卻給劉英造成了終生的傷害。

「家很窮沒錢給我治病。爸爸和弟弟都有病，如果我做手術，媽媽就要同時照顧3個病人。」劉英說，在幾十年前的農村，重男輕女的風氣依舊很重。作為大姐，她從小被賦予的家庭角色就是「犧牲」。「臉偏」這種不會要命的病，根本沒有得到過家人重視。加之家窮等原因，她沒有像村裡的那個女孩兒那樣得到過治療，病就一直被耽誤了下來。弟妹能去念書，而劉英一天學都沒有上過。18歲之後，劉英開了個小雜貨店維持生計。

24歲，劉英清晰的記得那年自己的樣子，俏皮的短髮，臉也沒像如今這麼嚴重。跟小時候一樣，右臉稍微有點兒偏而已。24歲之前，她一次照相館都沒有進過。總想有一天要把自己的臉給徹底好了，再好好照一次相。然而當初這種執著完美的想法，卻成了她最大的遺憾。那年她單純無知，聽信了一家小醫院醫生的話，接受面部修復的手術，劉英右側的臉頸被開刀。「術後我的皮膚被縫合了，可是皮膚內的血管卻沒有被縫合，臉上皮膚就下垂了。」

術後最嚴重時，劉英的臉部皮膚甚至下垂到了她胸口的位置，如今吃飯喝水甚至還要藉助手的力量。但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心理上因面貌被毀而受的創傷。劉英和第一任丈夫育有兩個女兒，而在最需要家人關愛的時候，劉英沒有得到家庭絲毫的溫暖，反而經常被打罵。「吃年夜飯，一家人在炕上圍坐吃飯。我不能上桌被趕到外屋，一個人對著灶台吃年夜飯。」劉英說。 於是那天，劉英買了100片安眠藥，然後一個人找了一家小旅店，自殺未遂。

這一次，劉英終於讓自己相信了，她並不是不被眷顧的人。即使生命中有再多的痛苦，她也必須要面對，勇敢地活下去。」劉英面對著鏡子，給自己的臉上蒙上紗巾，無法忍耐家人的冷漠和疏離，劉英一個人去了天津、河北一帶闖蕩。整整8年，她沒有回家過年。只是在想念女兒的時候，才回家看看女兒。此後，劉英在家裡的安排下，又回到遼陽老家和第二任丈夫結婚。

劉英和丈夫現如今住的房子，老舊得已經沒人想得起來是在哪一年蓋的。炕邊牆上的裂縫，大到讓人感覺房屋隨時可能傾倒。炕頭的朝陽的窗上沒有玻璃。「冬天到之前，就糊上好幾層塑料布。可是到冬天還是冷啊，很冷很冷。」劉英坐在土炕上，瞧著窗戶說。和丈夫守著幾畝薄田度日，可劉英還是放不下治病的念頭。劉英詢問醫院，要多少錢才能動手術？

可我不願意靠別人。我有手有腳可以勞動，但手術費用對我真的太難太難了。」劉英右側的眼睛因為患病而幾乎看不見東西，可眼淚卻還是從這裡流出來。劉英聽別人的勸告去乞討。去年一天，劉英在街邊乞討，一個瀋陽認識的朋友正在用手機直播。朋友對著鏡頭跳舞，讓劉英替他舉著手機自拍桿。劉英好奇地探向屏幕，發現自己的臉就映在屏幕上，很多網友詢問劉英的遭遇，主動要加劉英為好友，給劉英發紅包、鼓勵她。劉英慢慢也學會了直播。

一開始劉英並不喜歡直播，後來一個年輕男孩留言說想自殺，最終經過她勸說，男孩放棄輕生念頭，她覺得直播讓她有機會去幫助別人。經年的遭遇，劉英說她漸漸想明白了一個問題：「人生應該怎樣度過？」答案是：放下。這幾年間，在外的遭遇也好，直播中遇到的各種留言也好，「對我好的、鼓勵的，我記在心裡；說難聽的話，我已經不在意了。「在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治好臉，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過普通人那樣的生活。」劉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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