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庭院，靠感性建造的居所

蓋房子要以夏日為宗旨，冬日隨處可居。不好的居所夏日難耐。（《徒然草》第55段）

「房子的蓋法要適合夏日居住」，說這話的人是吉田兼好。考慮到日本夏日的酷熱和濕氣，特別是在兼好居住的京部，這一主張一言中的。

兼好還說：深水不涼，淺流甚涼。

這是說引入庭院的溪流不能太深，與深徹的流水相比，淺表的小溪更加清涼。淺水傳音。

我們的耳目可以感受水的清涼，這是我們特異的卓越感性。而實際上這種感性極富日本色彩。這裡我們舉一蟲鳴的例子吧。

秋夜，四周蟲鳴環繞。據角田忠信講，捕捉蟲鳴聲外國人靠的是右側大腦，唯有日本人用左側大腦，（《日本人的大腦——腦的功能與東西文化》，大修館書店，1978）人類的大腦左右兩側功能不同，通常左側是解析語言的區域，只有日本人在以一種近似語言的感覺捕捉著蟲鳴聲。椐說「日本人是在以一種特有的敏感與自然接觸著」。

外國人聞聽蟲鳴僅僅是一種雜音，唯有日本人將其當作秋日的風情，正是這樣的日本人才能從庭院的小溪中感受到清涼。

日本人將五感全部動員起來，使其異常敏銳地感受自然的風情，這不可能不反映在居所層面。

首先是視覺。居所應該讓視覺得以充分地發揮，對外界一目了然。沒有過多的牆壁、靠拉門和隔扇等分隔的日式住宅，只要打開拉門或隔扇，坐在室內便能將庭院盡收眼底。這是立柱和橫樑構造的優勢，向外延伸的庇檐助長了這種優勢。庇檐的作用在於防雨、防晒。雨天，即使沒有防雨門板，雨水也不會滴入：而酷暑炎夏，它又能遮陽造蔭。也是由於這庇檐的外延，人們可以敞開拉門和隔扇。

老生常談，說庇檐之下看上去有時是屋外，有時又是屋內。這不是視覺的問題，而是空間知覺的問題，是日本人不願將外與內嚴格區分開來，喜歡擁有一個兼備雙向要素的空間。

自然不僅僅留存在庭院中，也潛入庇檐之下，獨具匠心將自然主動請入室內的便是客廳中的插花了。身居客廳，觀賞四季變化。

接下來是聽覺，小溪令我們感受清涼，蟲鳴使我們知曉秋日。藤原敏形以「秋日到，雖目不明見，然風聲驚詫」的詩句風中聽秋；大伴家持以「今夕風聲悠揚，旅舍竹林沙沙」寄情感於竹林吹風；宗波以「皓月清寂，堂檐雨滴聲聲」聆聽檐角的雨滴聲聲。

第三是嗅覺。嗅覺令我們立刻聯想到香氣，故我們以料理為例，將其與第四感覺味覺一併而論吧。的確，日本料理重視五感，它就是為了讓五感共同品嘗而製作的，而享受這些佳肴的場所則非日式居所莫屬。

最後是觸感。以木頭為主體的日式住宅，因木質而觸感舒適。這是自然材質所具有的優點。或許因為竹子、紙張、編織榻榻米的燈芯草、牆壁的泥土，這些源自自然的材料不會傷及手腳。

當我們這樣看問題時，所觀察到的日本居所的特質就如同下面所寫，即日本居所的建造親近自然、與自然共存。

兼好所言「冬日隨處可居」揭示了日本的氣候並不十分嚴酷的事實，日本的自然是容人共存的自然。

毋庸贅述，居所是氣候和風土的反映。但是將居所建設得與自然共存的原因僅僅歸結為氣候並不嚴酷，是不全面的，兼好一語破的——「要以夏日為宗旨」，正是緣於對日本人感性的深刻洞察。

「冬日隨處可居」，然而適合夏日居住的房子在冬日不是理所當然地會很冷嗎？況且我們很難說日本積極投身於防寒或取暖。

有一種說法是夏季涼爽的房子冬季溫暖，如果我們說兼好早就知曉這一點或許有些穿鑿附會，但是茅草頂的民宅夏季確實涼爽，據說只要將天井加固的話，冬季也很溫暖，這是因為天井內層的空氣和茅草的屋頂有效地阻隔了熱氣的散發。

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人復原過洞穴居，在裡面生活後感覺格外舒適。冬季用地爐子燒火，雖然煙霧升騰，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煙霧停留在一定的高度並不下來，只要是坐著就不會被熏到，而且戾間很暖和。此外，不生火的夏季很是陰涼，倘若古人知曉茅草頂的隔熱效果，我們便不得不對他們的智慧深感震驚。

茅草頂的民宅也好，洞穴的居住方式也罷，無論我們多麼強調它們的舒適度，也只是一種「出乎意料的」舒適，或許不能構成對比。然而在眾多的自然方法中選擇茅草絕非偶然，一定是一種非茅草莫屬的「選擇」。

說到隔熱，我們也不能忘記榻榻米。據說鋪了榻榻米的地面與只鋪木板的地面相比，隔熱效果大約提高了兩倍，稻草和燈芯草的組合也是先人們精選的結果。

榻榻米並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這樣鋪在地板上的，它最早只是根據需要放置於坐與躺的地方。因此可以將其想作是一種坐具或卧具。

似乎從中世開始榻榻米鋪於整個房間，其使用的形式成為一橫兩豎，乃至大小的規格化，這些都展示了建築技術的傑出發展。儘管榻榻米與日本住宅立柱橫樑式的構造密切相關，這裡我們先暫論到此。

榻榻米之所以普及開來，是緣於稻草和燈芯草這兩種優秀的天然材料的存在，將這些源於自然的天然材料篩選出來，嫻熟利用，歸根結底還是由於日本人卓越的感性。

書名：能從建築史中發現什麼：日本文化的美與心

作者：[日]西和夫 著；李建華 譯

出 版 社：清華大學出版社

定價：￥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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