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獨立的女人
「冬天提前來臨,有人得死在這國;少女騎著共享單車,腋毛在風中搖曳。」今天在高溫的街頭突然謅了這幾句歪詩。壞消息一宗接一宗,包括明年二月可能再也用不了的Virtual Proxy Network......還是趕在這之前譯好Berger這本好書吧,也許逃亡之路滿地狼藉;如果上不了Google這類網站,我怎麼解決翻譯過程中的一些技術難題?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小範圍分享,兼做軟廣。我相信還是有人愛讀下面這樣的小故事,但你得心靜。
凱瑟琳抓著每個男人擁抱。她的兩隻長臂把對方拉向自己的高大身軀。先是她的弟弟尼古拉斯,然後是鄰居尚·弗朗索瓦。她親著他們的兩頰,靠近嘴巴。七十四歲了,三個人裡面就她年紀最大。
「埋了一米深。」凱瑟琳說。「我能聽到馬修這麼講。一米深。」
「它去到田的哪頭?」尼古拉斯叫道。
她聳聳肩膀。「五十年很長,但我記得他說一米深。」
兩個月前,幫她弟弟搬運第二批乾草時,她告訴他,她屋子旁的水池不流水了。在那之後,她不願再提這個。她誰也不靠。然而現在她的眼神很興奮,好像她很樂意兩個人來。
「泉水肯定在上頭。」尚·弗朗索瓦說,他走上田地,消失在霧裡。
「尚·弗朗索瓦。」她喊著。「回來,我看不到你了。」
要是生在別家,凱瑟琳肯定會嫁人,但每一年,都有更多男人離開這個山谷,而她繼承的家產很少,沒法跟留下來的任何一個男人提婚。
她抓著尚·弗朗索瓦的臂膀。「你不真該來讓一整天都沒了。」
「我們挖一米深,從管道的正確角度挖。從上頭開始,再到底下。這樣我們肯定挖到管子。」
「管子會把我們引到泉水!耶穌、瑪麗和約瑟!到中午我們就成了。」
他們開始挖。白雪下面,地還是僵的。
當凱瑟琳從屋子裡拎來一個帆布口袋,裝著玻璃杯、一壺熱酒、幾塊麵包和乳酪,她先是聽到男人的聲音,然後才看到他們。二十米開外,白霧跟地上的白雪融成一片。每次彎腰用鎬挖地,尚·弗朗索瓦就嘟噥一下。她也聽到尼古拉斯刮著鐵鍬,不讓泥土粘在上面。
她在巴黎的里昂火車站附近一家咖啡館做過女招待。她和兄弟馬修是家裡第一批掙工資的人;水管就是他鋪的,佔領時期德國人殺了他。為了掙錢,他倆去了巴黎。他做搬運工,她當女招待。首都讓她難忘的一大印象,是錢不停地易手。在那裡,沒錢,你真的什麼也做不了。水都喝不了。有了錢你做什麼都可以。能夠買來勇氣的人就是勇士,哪怕他是個懦夫。
兩個男人把溝挖到恰好一米深。他們不時測量。溝挖得筆直整潔。一邊堆著草皮,另一邊是泥土。挖出來的石頭壘成一堆。
尼古拉斯從溝里爬出來,尚·弗朗索瓦把鐵鍬插進蓬鬆的土裡,彷彿要它消失在地底。一個人住在山下角落,他習慣了動作猛烈;獨處的時候,這樣的猛烈就像一種陪伴。凱瑟琳倒著熱酒。男人們小口喝著,把玻璃杯靠著臉,鼻子罩在飄著丁香和肉桂味道的熱氣里。
「老天在上肯定是這兒。」尼古拉斯咕噥道。
「我給你說,要是不在這塊田裡,地獄都沒大火了。」
下午,尼古拉斯接著挖那道長溝。尚·弗朗索瓦在高處挖另一條。凱瑟琳在兩顆蘋果樹附近挖第三條。挖開草皮,她先跩掉積雪,再把草皮拾起來。她不喜歡凍著手和腳。夜裡,她把三塊燒燙的磚放到床上,兩隻腳各一塊,還有一塊用來暖腰。掄鐵鎬時,她呼出一聲口哨,跟尚·弗朗索瓦的嘟噥迥然不同。
在里昂火車站附近的餐館打工之後,她在一位醫生家幫傭。那醫生在聖安東尼醫院上班,住在幾條街外的查理五世路。她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壁爐、拖地和洗衣服。第一次洗衣服時,她問廚子木灰放在哪兒。「木灰!」廚子重複著,不敢相信。「用來洗床單。」凱瑟琳解釋道。廚子告訴她回鄉下用羊屎吧。這是凱瑟琳第一次聽到「農民」這個詞用來罵人。
他們一直挖到黃昏霧靄瀰漫。
尚·弗朗索瓦望著他挖的溝,現在足有十五米長。
「寬度還不夠放下一副棺材。」
「我們都瘦。」凱瑟琳說。
「三個墓,我們一人一個。」
「一人一個墓。」尼古拉斯吼道。
從巴黎回來,凱瑟琳發現弟妹得產褥熱快死了。接下來十五年,她把兩個甥女像女兒一樣養大。
尚·弗朗索瓦突然撿起一塊石頭,扔到昏黑中的田裡。
凱瑟琳開始催著兩個男人回屋。廚房門外,她放了一碗熱水讓他們洗手。她握著尚·弗朗索瓦的手腕,把他的兩隻手放進水裡。然後她把一條毛巾掛在他的脖子上。
他們三個上一次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是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醫生說是胸膜炎。她不願去醫院。如果她快死了,她希望死神途經她熟知的那些東西。她的兩個房間沒什麼擺設,既沒扶手椅也沒地毯和窗帘。但有些東西對她來說很親密:她的黃色咖啡壺,像一匹洗刷乾淨的黑馬那樣收拾得亮堂堂的火爐,她的大床,床頭上方的聖母像,她的針線籃。死神必須面對這些。每晚上床前,她擺好自己的內衣褲和襪子,這樣入殮時尼古拉斯就知道怎麼給她穿衣服。
一天夜裡,來屋裡時,尼古拉斯留意到擺好的內衣褲。
「這是幹嘛的?」
「我要是夜裡翹了,早上給我穿的。」她嗓音嘶啞地低聲說。
就在那時,門外一陣悉悉索索,一個聲音念著,像在悲嘆:
「四頭野豬!我親眼看見,衝下山坡!」
尚·弗朗索瓦跌跌撞撞進屋,握著一支步槍。他醉醺醺地走到床前。
「凱瑟琳,你沒了我們咋辦?他們告訴我你病得很厲害。」
「槍上膛了么?」她低聲說。
他把槍給她,她卸下子彈。
在醫生家幫傭時,她收到馬修的信,說他老婆病了,要她馬上回去。走得這麼突然,她沒了兩個月工資。她跟醫生太太理論,說沒人能預知疾病。對方答說生病了有醫院。凱瑟琳抓起每天早上擦拭的一把火鉗。醫生太太喊著救命。廚子跑來搭救。她看到女主人抓緊窗帘,彷彿令人吃驚的光著身子。那個薩沃伊來的瘋女傭拿著一把火鉗站在那兒望著爐火。
「明天,」尚·弗朗索瓦說,「我們來給你拔火罐。對吧,尼古拉斯?」
「那時我興許好些了。」她說。
「我的爺!」她兄弟叫道。「別講這些。我們明天來。」
等他們來了,兩個男人給爐子添滿柴火。她脫了衣服裸著上身,坐在一把椅子上。「你不是第一次見到女人了。」她對尚·弗朗索瓦說。
「那有啥不一樣?」尼古拉斯問道。「我們在給你治療。」
桌上是一套玻璃杯和一根蠟燭。尚·弗朗索瓦點了蠟燭,擦乾淨一個玻璃杯,撕了一片報紙伸進燭火,點燃放進玻璃杯。尼古拉斯把玻璃杯的邊緣使勁按進姐姐的後背。火焰即刻熄滅。她肩胛下面的皮膚又白又軟,跟年輕時沒什麼兩樣。尼古拉斯的大手試探著放開杯子,看真空能否把它吸在肉上。玻璃杯和肉緊貼著。
尚·弗朗索瓦給第二個杯子點上火。
「把它放在肉多的地方。」他說。
「千萬別放脊柱上。」尼古拉斯叫道。
「我說的是有肉的地方!」
他們上了五個玻璃杯。她的皮膚在裡面隆起,就像烤箱的餡餅。她用雙臂握著桌子鎮痛。
「我不想你們聽到我喊出來。」
「我唱歌吧。」尼古拉斯說。
他唱道:
生如玫瑰
粉紅帶刺……
因為尼古拉斯的指甲都裂開了,尚·弗朗索瓦取的玻璃杯。他的指甲滑到杯子邊,在肉上划下一小道凹痕,讓空氣進去。
「噢。」每個杯子脫落時,她嘆口氣。「謝謝你們,我的朋友!」兩天後,她好了。
眼下,一起坐在同一個廚房,他們三個沒精打采,因為白天幹活一無所獲。
「他們有一種機器,」尚·弗朗索瓦若有所思地說,「可以探測到地下的水,就像占水師的拐杖,只不過是電子的。它能找到二十厘米深的水。」
「在哪兒?」凱瑟琳問,坐在椅子邊。
「租一台要七萬法郎。」
「真該死!」凱瑟琳說。
第二天早上,三個人看了看三條溝。在夜裡,彷彿為他們的挖掘所鼓勵,鼴鼠也在田裡到處掘土。這讓他們挖的溝看起來不那麼井井有條。
「在這塊地里,」尼古拉斯吼著,每說一句用鐵鎬挖一下,「在這片該死的霧裡的該死的田上的該死的地里,我真見鬼了!」
到了下午,他們仍沒發現水管的任何跡象。在廚房,凱瑟琳不時聽到他們抬高的嗓音。她聽不清楚在講什麼,但嚷嚷的調子足以說明他們有多沮喪。「要是他們今天找不到,明天就不會來了。」
她給爐子添了柴火,把她的拖鞋拿出烤箱,關上烤箱的門。「我浪費了他們兩天。」她嘀咕著。她開始做麵餅。麵糰攤開時,她做了錢包似的小麵餅,每個可以裝下五法郎的硬幣。她把蘋果泥塞進錢包。她做了二十五個。
她把麵餅跟咖啡壺、烈酒和杯子一起裝進帆布口袋,大步走過果園。男人們從霧裡現身之前,她停下來整理頭上系的圍巾。她端著糖罐,好讓各人按自己的口味給咖啡加糖。她給他們的杯子斟滿白蘭地。男人們兩手捧著杯子,盯著周圍的霧。
「馬修!」尼古拉斯嘀咕道。「馬修很機靈。他本可以把水管埋到八十厘米深,仍然挺得過嚴寒。但是不!馬修不這樣。他埋了一米深!」
「鼴鼠咬了管子。」
「管子去到大岩石,我告訴你!」
一個角接著一個角,她解開包著麵餅的餐巾。烤成淡褐色,它們散發著熱氣。這味道讓兩個男人對看一眼,同謀似的微笑著。
「聖誕節的午夜彌撒後我們吃過。」尼古拉斯輕聲說。
「又有血色了。」尚·弗朗索瓦說。
喝著咖啡,他們一個一個地吃著。
等他們吃完,凱瑟琳下令道:「今天別做了。」
兩個男人穿上衣服,彷彿有默契,沒人提到明天。
她醒來天還是黑的。她不指望他們回來干第三天的活。喂完山羊,打掃完牲口棚,天空又藍又遼闊,只有山上才這樣。山谷中,透過清晨的薄霧,則是教堂、牛奶場、墓地、兩家咖啡館、郵局:村莊。下霧最糟糕的地方,是像一幅窗帘那樣垂下,遮住上下左右。霧散了最好的地方,則是山坡都露出來了,一切都很險峻。
她穿過兩塊田,下坡去打水。水池幹了以後,她就這麼做。她父親和祖父在世的時候,這水聲就標誌著下面那個地方很容易打到水。
她擔心的是冰。很快就會結冰。往上不過一百米,靠近大岩石的那些松樹掛著白霜,松針和蛛網無一例外。她擔心山坡結冰後,她提著水桶可能滑倒,摔壞一條腿,在那兒躺一天也沒人發現。
「不過那時我也沒山羊要照顧了,沒土豆要挖了,沒雞要餵了。我會有大把時間,不像現在,我可以到處走走。但我不想死在屋子外面。我想看著死神經過跟我一起生活的東西。這樣我才可以集中精力不分心。」
在不再捂住聲音的清新空氣里,她聽到尚·弗朗索瓦的聲音,在高處,靠近果園的田裡。
「我告訴你它在哪兒!在這兒!我打賭在這兒!等著瞧。我晚上想過。就在這兒。半米之內!」
放下兩隻水桶,她爬上去,喊著:「我不信!」
他們還沒開始挖尚·弗朗索瓦把鐵鍬插在那裡打賭的地方。他們有條不紊地繼續挖著那條長溝,它最後會到他標明的地方。
兩小時後,尼古拉斯說:「這裡的土動過。可能是五十年前,但這裡的土動過。」
他的唯一不耐煩,是他的鐵鎬舞得更快了。
「我就說嘛!」
他指著溝底土裡一塊紅色的痕迹,一朵小花那麼大。
「鐵鏽!」
「鐵鏽!」
「凱瑟琳!」
他們三個看著溝底的水管。
「很完好。」
「很漂亮的水管。」
尚·弗朗索瓦跳下去,用刀子刮著水管。
「下面的鐵是亮的。」
「我一看鐵鏽就知道。」
「它一直都在這兒。」尼古拉斯叫道。
「埋在田裡的水管一直都在這兒。」
「正好一米深。量量。」
尚·弗朗索瓦量著。
「正好一米。」
「我們現在只需要跟著它。」
「泉水應該在這兒。」
他們站著在看長得很粗的草。
「昨天要是接著干,我們就會發現。」尼古拉斯叫道。他打量著一切:雪峰,岩壁,白色的森林,重重的田地,山谷。「你應該發現的,凱瑟琳,要是你在蘋果樹旁再挖兩米。」他望著無垠的藍天。「我要是向上而不是向下挖也會發現!尚·弗朗索瓦就在他說的地方找到了!」
凱瑟琳等不及了,開始挖草皮。兩個男人慢慢走開,解開褲子撒尿。
又挖了半小時,他們找到蓄水池。
「是塊大石頭。」尚·弗朗索瓦說。「這蓋子肯定有兩米寬。」
尼古拉斯看了看露出來的石板。「他去哪兒找到這麼一塊石頭。從大岩石那裡!」
「我們得用撬棍把它撬開。」
「是一整塊石頭嗎?」
「他放得很好,他知道怎麼放,這個馬修。我給你說過他很機靈。」
「它有一噸重!」
「他怎麼搬到這裡的?」
「太大了。」
「大得像個墓。」
「這是耶穌的墓!」
「耶穌的墓。」凱瑟琳重複著。
尚·弗朗索瓦刮著石頭,沒刮鬍子的臉幾乎挨著它。
「我們得把它搬開。」
凱瑟琳去牲口棚找來鐵棍。他們插了兩根進去固定石頭,用一根來撬。石板紋絲不動。三個人用盡全身氣力。
「耶穌的……墓!」
「我們要搬開了。」
「搬……開!」
「往上!」
「往上!」
「裡面是啥?」
尚·弗朗索瓦望進撬起來的石板縫隙。
「屎!」
「他說耶穌的墓裝滿了屎!」
「五十年的屎!」凱瑟琳說。
「現在移開。」
「慢慢地。」
「有了!」
在三個人的陣陣笑聲里,說過的話又冒出來了,繞來繞去,反反覆復,淹沒在笑聲中。
——耶穌、瑪麗和約瑟!
——馬修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大得可以放只綿羊進去。
——這真的是耶穌的墓。
他們把手臂伸到腋窩那麼深,想找到出水管。手臂伸出來是黑的。他們用一個桶來清理淤積物,直到水不再溢出。
「凱瑟琳,去水池那裡看看有沒有水。」
「有水了。」她叫道。「冒出來像咖啡的棕色。」
等他們疏通完,太陽也落山了。
男人們帶著工具回屋。緊靠著牆,在屋檐下,水湧出管子,落下一團團的銀色。
廚房裡很暖和。凱瑟琳在屋內走來走去,在火爐和桌子之間端著吃的喝的。
「坐下來,女人!」
「我根本沒料到你們今天要來。」她說。
「今晚會結冰。」
「泉水不會結冰。」她說。
「今天是我們可以挖的最後一天。」
「今早我根本沒料到你倆要來。」
「凱瑟琳,你總是預料不夠。」尚·弗朗索瓦說。
「聽一下。」尼古拉斯吼道。
他們三個把餐刀放在桌上,透過窗戶,他們聽著輕快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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