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為絢之三十：琵琶弦上說相思二：疏狂只因家底厚，落拓不羈交摯友

　　作者：陳家萍

　　上一回我們說到，晏幾道有位神童老爸。作為成功人士，晏殊一生平順，官做得大，詞寫得好，政事堂上的同僚多以師禮待他……

　　晏殊給了晏幾道17年如絲如帛的好時光。生於「詩禮簪纓之族」的他，不消說，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打成一片。

　　青春好過，繁華易凋。1055年，晏殊撒手人寰，晏府從此江河日下，晏幾道的人生開始滑坡。

　　「性孤傲」「一生清狂磊落，縱弛不羈」，簡練的文字濃縮了晏幾道一生的哀愁。「狂」不難，難在「家境中落」後能做到「疏狂」與「磊落」。

　　老爸晏殊留下多少人脈啊，小晏從不主動「勾搭」——在民國無良文人胡蘭成的人生字典里，這可是叩開成功大門的必殺技。

　　宋置政事堂於中書

　　小晏孤芳自賞，根本不買權貴的賬。元祐年間，晏幾道的長短句已頗具影響力。當時文壇領袖蘇軾——彼時在京的蘇大才子頗受帝、後賞識，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可謂「春風得意馬蹄輕」，他想通過學生黃庭堅引見拜訪小晏。小晏掀了掀眼皮，對黃庭堅道：「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政事堂一半都是從晏府走出的舊客，他都沒時間見呢；尚是新秀的蘇軾，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吧！

　　這話多牛，底子多足。

　　辱了使命的黃庭堅沒惱羞成怒，反對小晏刮目相看；將小晏的話原聲播送給蘇軾，蘇軾亦嘆惋不已。

　　晏府的風光已經「無可奈何花落去」，小晏仍將「晏家舊客」的標籤貼在人家身上，拒不交接攀附，在時人看來顯然太不識時務。畢竟，有幾人能如蘇軾那般通達，能像黃庭堅那般惺惺相惜？小晏我行我素，沒心思結交那群「似曾相識」的「歸燕」，不屑重構晏殊的關係網，只想而知仕途該有多蹭蹬。

　　這，正是小晏的可愛可敬處。

　　《紅樓夢》里的林黛玉是有孤高自許底子的——老媽曾是「金陵一個史」的史老太太最寵溺的女兒、本人備受父母嬌慣以及過人的才貌，三方面作底，為她的孤標傲世夯實了堅固的心理基礎，因此，她能超然於大觀園的粉黛群外，彈素琴，教鸚鵡吟詩，自娛自樂，目下無塵。「老爸曾闊過」也是小晏孤傲的心理資本，晏殊時代的輝煌如巨大的雲彩穩穩地托著小晏，使他在家道中落後沒失重，仍保持著如在雲端的高姿態。

　　知小晏者，摯友黃庭堅也。黃庭堅在《小山詞序》如此勾畫小晏：「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絕人。愛叔原者，皆慍而問其目，曰：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痴也；論文自有體，而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痴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飢，而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已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老爸辛苦積攢的人脈，天下多少寒士眼羨的人力資源，他一棄了之。他不屑削尖腦袋在官場上打拚，任仕途蹭蹬；文章水平高，卻不捧去做晉身之階；饒有資產，慷慨大方，家人卻饑寒交迫；把一顆心交出去，任人辜負……他如此任性，在任性中磨難著，又在任性中微笑著。

　　世態炎涼。他的心田卻耐旱耐澇，他有外力無法改變的強大內心，他堅守著精神的獨立王國。

　　小晏之痴，不勝枚舉。他收藏的書籍是搬家時一大麻煩，夫人對此深惡痛絕，說他搬家時好比乞兒搬漆碗，盡把廢品當寶貝。小晏便寫一首《戲作示內》來解嘲：「生計唯茲碗，般擎豈憚勞……願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對至真至性的小晏，夫人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王灼在《碧雞漫志》說他的稟賦乃是上天賦予的，「如金陵王謝子弟，秀氣勝韻，得之天然，將不可學」。王謝子弟，芝蘭玉樹，資質純天然，若用一種東西來譬喻，一定是蠶絲，質地精良，色澤亮滑。

　　小晏就有著這種如絲如綢的質地。就像一莖荷葉，人生的凄風苦雨打過來，晃一晃，將雨水全部傾瀉，很快重新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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