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獨立的靈魂都經過淬鍊

最新 07-13

所有獨立的靈魂都經過淬鍊

——答太原日報副刊胡曉燕

玄武

1．問：2017年您出了不少著作。我們所知，有詩集《更多事物沉默》（北嶽出版社），有散文集《物書》（貴州人民出版社），有童詩《臭蛋說：種月亮》（希望出版社），還有正在出版的散文集《種花去——人文觀察：一個自然主義者的筆記》，以及你打算出版的古詩集《斷鐵》。你的寫作龐雜，所涉甚多，新詩、古詩、童詩、散文、歷史均有所獵。請問你自己如何看待這種多頭並進的寫作？

答：莊子說道在矢溺，可以理解為一個作家的思考指向和審美趣味，在他任何文體的作品中均可見到。但同時，什麼樣的東西適合裝什麼樣的器物。文體選擇，無非是把最適合的東西，放在最合適的器物裡面。茶用酒具也可以裝，但不方便又難看。

同時，器皿也會帶來對內容的要求。一個醋瓶你只能想來裝醋，用來放酒顯然就不合適。我只是多備了些盆盆罐罐。

2017年已出版書籍

2．問：你寫古體詩文很多，風骨自具。《汾酒賦》在微信推發，廣得好評。據說一日內閱讀量上萬，被轉發到十多個國家。你何以鍾情於古詩文？

答：我上學時學漢語文文學專業，這成為我後來從事寫作的最基本的底色。漢語自白話文以來，與文言呈斷裂態勢，文法、句法、詞法都無法銜接。文言最光輝的優點，在白話里也沒有繼承。從文言里學一點東西到白話里，大概是我自覺的藝術追求。

我有大量古詩貌似律詩，講韻和對仗但仗不計平仄。葉嘉瑩的老師顧隨先生，我以為是近百年對古詩詞理論有建樹的第一人。他就說過古詩若不突破平仄斷無出路的話。

我也寫一些完全合仄的律詩以為練習。但一般而言，我統統將貌似律詩的作品稱作古風，在一文中我寫過這樣的句子：「古詩不能是擬古意，不能是陳詞堆砌以形式堆積。要有思考，有活生生的現實切入。讓古詩這種形式，具備語言先鋒和思想先鋒的意義，是我所求。」

在北二外的「大寫作」課堂上

3．問：本年度六月出版的童詩集《臭蛋說：種月亮》是一本有趣的書。國內著名作家、詩人、評論家如葛水平、王祥夫、王春林、謝有順、廖偉棠等紛紛推薦。其中散文家、詩人龐培高度評價：「孩子和父母之間天然地形成某種詩的生成關係。生為人父，常常會受到生命最初的夢想熏染和感動，同時也是語言的表達之源。人人都想記錄和寫出這份感動，但除了斯蒂文森的《一名孩子的詩園》，我目前讀到的，就只有玄武的這組童音了。」

臭蛋是您三歲半的兒子，這個童詩集，您以他最初學語的句子掇連為詩。你怎麼忽然做這麼一件事？

答：這些句子完全是孩子自己的話，具有天成式的自然特質，我所做的，是發現、組織、提煉出詩意。從語言本體而言，這些句子把現代漢語還原到最基本的句法、最簡單的詞；從認知上而言，我需要用最簡單的字詞句，發掘人之初對世界的理解、困惑，美好和快樂。

於我而言這幾乎可以算作難度寫作，是自我挑戰。從另一意義而言，這也是一種自我發現和自我拯救，把一切回歸到原初狀態。這些詩越寫越費勁了。越寫越多，在孩子重複的單調的簡單的字詞里，發現和再現閃異光的不重複的美，何其難。我越來越認真對待。

4．問：請談談對新詩的理解。

答：在當下中國，純詩是很惡的提法。有此，犬儒們給自己找到心安理得的理由。

我舉過一個例證：中西不同。西方文明成熟期藝術探索，提出純詩，無可厚非。但當下中國，差得太多了。又比如西方極端自然主義者和狼生活，做到頭狼，每天掏動物血淋淋的肝臟吃，那享用是頭狼的身份象徵。在物質、精神富足達到過剩時，他們已在探索人其他的可能性。而當下中國，還遠遠不是如此。

當代文學，讓人回到人怕是最迫切之事。詩作為文學先鋒，責任首當其衝。多少詩作中只有自己沒有人。有次我不客氣回某友犬儒理論。我說，從藝術本體而言，我們轉了幾圈，不惜又去找文言和古詩來試，你還原地打轉，在幾個詞句里琢磨，以為那就是詩從詩作內容而言，你以為圭阜的詩空洞如死人眼窩。詩回不到人只有自己，必是死路一條。

我省有很好的詩歌。90後的我還沒有看到。但從80後到60後，都有傑出的詩篇。80後比如張二棍，60後比如石頭。還有很多很多好的詩人，但一直沒有好的組織者令其價值凸現。我在籌劃做一個三個合集，80後、70後、60後各選一人。就叫三人行吧。

玄武手跡

5．6月份你應邀去在貴州貴陽，做了名為《白也：說李白》的講座並有《物書》的簽售，引起轟動。李白及其作品，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

答：黔滇二地，人民厚淳，尚存古人之風。

理解李白及其作品，應該把他放在當時的世界文壇來考量。我們可以這樣說，李白是公元八世紀的行吟詩人，酒徒，道士。其時世界文明中有唐帝國、阿拉伯帝國、查理曼帝國。但在文學領域無人堪與李白比擬：歐洲處於中世紀開端，尚處在英雄史詩階段，古英語史詩《貝奧武夫》剛成型，《羅蘭之歌》和《尼伯龍根之歌》尚未開始；《一千零一夜》可能已在阿拉伯半島流傳，但成書還得過4個世紀；古印度最偉大的作家迦梨陀娑三四個世紀前已出現，八世紀的印度文學乏善可陳。八世紀在李白的故鄉西域一帶，已出現偉大的、多文化交融的、充滿神異色彩的城池撒馬爾罕城。而同時代的亞洲其他國家，均處於蒙昧狀態。可以說，在公元八世紀，李白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偉大詩人。在阿拉伯鍊金術士賈比爾發明硫酸的時候，同樣沉迷於煉丹的李白寫出了狂飆一般的詩篇，直逼造化之美。歷代詩家多認為李白詩不可學，但一千餘年來，他的詩篇創造的美，已沉澱為國人的文化品格。他的詩篇和月光一樣，已經成為造化之美。

圖一，與《物書》的編輯、小說家黃冰，及《物書》插圖作者、畫家董董在貴陽《物書》的簽售式上合影。

圖二，在作家、詩人海男畫展暨箇舊筆會與友人合影於元陽梯田。

6．您的著作《物書》，有梁鴻、周曉楓、潞潞等一百多位當代著名作家、詩人、評論家聯名推薦。《山東文學》主編高艷國評價您：「中國當下散文家中，文字里最具有詩意、雄性和孤絕的，當屬晉人玄武。」著名散文家、詩人蔣藍評價：「玄武的寫作，回到了一種我稱之為『名物寫作』之境！這是具有難度的寫作，是向天地敬獻的寫作！是眼淚回報墨水的深情！而一個寫作人無法打通名與物，就一定不可能觸及事物的神性！」作為當代重要的散文家，你如何理解散文寫作？

答：尤其對散文作家而言，寫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寫得熟能生巧，文從字順，寫出些內容和語言的精到，獲取一時的聲名，任何人不難辦到。

但要寫出氣，寫出格，營造一個自己的文字天地，大到一片荒野，小到一個園子，卻是極難。我初步認為，沒有一顆堅韌的豐饒的心，沒有強大的人格，你完全不可能做得到。所有獨立和始終能夠保持獨立的靈魂，都經過淬鍊，因此更敏感，也更堅韌。

最後，在此訪談結束時需要特別說明，在詩人、散文家、古體詩人、酒徒、花朋狗友奶爸等諸多身份中，我有一個重要身份，是曾為太原日報社的編輯。我在太原日報社旗下的太原晚報工作過五年時光，一生難忘。祝福並感謝昔日同仁。夏日漫長，祝同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