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那個老人

最新 07-13

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那個人。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一個人坐著，一動不動，佝僂著瘦消的身子。

那是中午，因為下班已經比別人晚了，我就快步下樓去餐廳，在二樓樓梯的轉角處看見他的。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的中午，二樓居然沒有一個人，除了他。

他坐在台階上，背對著我，如同一大坨暗淡陳舊的臟衣服堆在一起，顯得很突兀。靜寂中他這樣突然的出現在眼前，我被嚇了一跳，驟然停住了腳步。

他聽見我的腳步聲，回過頭來，那是一雙渾濁凹陷的眼睛，目光里驚異夾著卑怯。等他重又將頭垂下去的時候，我已經大致看清楚他了。

他大約六十多歲的樣子，衣服又臟又舊，臉與手好像許久都沒有好好洗過了，連皺紋都是黑乎乎的。一雙分明是年輕人穿剩的、不合腳的舊旅遊鞋鬆鬆垮垮套在腳上，依稀看出從前曾是白色。

他坐在那兒，頭垂在彎曲分開的兩腿之間。搭在膝蓋上的手臂，毫無生機的垂著，指間鉤著一個塑料袋子，袋子里是幾盒葯。他的臂彎里斜靠著一根磨光了的木棍，黑黢黢的。我猜他的腿或者腳一定是有疾了。

不知道是因為他那孤獨無助的身形，還是因為他看我時眼中的無望和卑怯，就在走過他的那幾秒鐘里，我的心忽然之間開始發顫，開始微微的疼痛。

在他跟前兩秒的遲疑之後，我快步走下樓。向餐廳方向走過幾步，我終於還是遲疑了一會兒，轉身走回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可是我實在沒有勇氣裝作沒有看見。

從他的身邊再一次走過。這一次他沒有抬頭。也許是年齡漸長的緣故，這幾年每每看到老人和孩子，被世事磨礪的貌似強硬的心都會忽然之間柔軟起來。這個老人，使我想到日漸老去的父母，想起他們由曾經的強健到現在的衰弱，想起他們曾經的自信如今卻時時流露出來的無助和對我們越來越深的依賴。

我的父母是不是也曾經在某一個角落裡這樣孤獨無依地存在過？

這又是誰的父親呢？他曾經偉岸的身軀又為誰遮擋過風雨呢？

我在辦公室里來回走動。有什麼東西在用細小的牙齒一點點咬噬著我的心。

這些年很多的年輕人都出外打工，留在家裡的只有老人和孩子，如果老人身體好，自然生活可以自理，不會去打擾孩子們的生活，甚至還會給他們照顧孩子。可是有許多老人因為年輕時太過操勞，留下無盡的病痛，那就晚景凄涼了。經常可以看到一個老人扶著自己的另一半，蹣跚走過，不時還要給對方擦口水，抻衣服。如果只剩下一個了，那他(她)除了生活堪憂，更要忍受孤獨了。

眼前這個老人，顯然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他沒有帶其他謀生的東西，比如碗筷之類。能夠自己走來看病、買葯，大約家就在附近吧。大約也沒有了老伴，孩子們都為了生活忽略了他吧。

我就在那裡胡思亂想，又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該做點什麼。我沒有資格拿錢和食物之類的東西去憐憫一個老人。我想，即使我老到任何時候，都不會喜歡別人的憐憫，他一定也一樣。如果能夠，我願給他哪怕是一點點的溫暖。

忽然發現桌子上剛拆的一包水果糖，上午產婦送的，紫紅色糖紙，很喜慶的樣子。好像靈感忽至，我抓了滿滿一大把水果糖，走下樓去。

因為又有人走過吧，或者是因為我頻頻停下來撿拾掉落的糖果，他再次扭頭望向我。這個時候我已經在他身邊了，捧了糖，彎腰遞了過去。他沒有說話，眼裡滿是驚異、惶恐和不可置信。

我蹲下來，在兩尺的距離間與他對視。他沒有開口說話，嘴角忽然彎了一下，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有了一絲暖意。他那雙粗糙皴裂的手哆嗦著伸過來。我把糖果放在膝上，幫他解開塑料袋，連同地上掉落的糖果一顆顆拾起來，放進去。然後留一個在手上，托在手掌上伸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