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那些事 重慶弔腳樓所體現的頑強意志

編者按：說重慶人的住，說到重慶人的住，就不能不說到吊腳樓。吊腳樓已有3000多年歷史，雖然簡陋，卻體現了重慶人的頑強精神。

據傳，川中名士李調元未考上狀元前，某日來到一小鄉場。那個鄉場有一過街樓，樓下有酒店。過街樓也是重慶民居建築的一種，橫跨在街道上，樓上住人，道路從樓下穿過，樓下若有店鋪，就成了「穿心店」。過街樓形成了相當特別的建築風貌。重慶城現在還有地名叫過街樓，當初如果從朝天門入城，就必須經過過街樓。且說李調元入店連喝幾大碗，喝得個二昏二昏的，在那兒搖頭晃腦吟詩作樂。店主認出他來，有意考地，對他說:「我出一聯，你若對上，則酒錢全免，若對不上，則加倍付錢，如何？」李調元道:「請出。」店主便出上聯:「兩頭失路穿心店。」李調元想了半天，竟無法對上，只好認罰。當他走出那穿心店，來到場口，只見那江邊懸崖上，幾根杉桿支撐著一間木樓。微風吹來，頭腦清醒，「三面臨江吊腳樓。」一句佳聯隨口而出，可惜已晚，只有扼腕嘆息。

重慶城的吊腳樓比李調元看到的吊腳樓更有特色。長江、嘉陵江從重慶城穿過，城區就有了兩江四岸。於是，那江邊懸崖上，到處都有幾根杉桿撐著的一間間四四方方的木樓。如果是獨自一間，遠遠望去，像是鳥籠，歪歪斜斜，晃晃蕩盪，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下來。如果是一排排，則你擠著我我靠著你，似乎只要一分手，全都要倒下來，再也站不起來。可是，孤獨也好，成排也好，年年發洪水，大水漫上來，淹了它的腳，推它撼它，它也只是嘰嘎嘰嘎地叫幾聲，咬著牙堅持。洪水無奈，只好退去，待來年又來。如果洪水過於兇猛，把那一幢或那一排吊腳樓衝垮，甚至捲走，但只要水一退，重慶人又會在原址按照老樣子重新修起來，可能修得更牢固。就這樣，年復一年，不知經過了多少洪水，吊腳樓依然遍布重慶城。

吊腳樓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重慶人的意志，這與四合院民居反映北京人的大氣和安穩，與石庫門建築反映上海人的精細和開放，顯然是很不相同的。雖然如今重慶主城區的吊腳樓已經基本絕跡，但吊腳樓所反映的重慶人的頑強精神卻依然存在。

吊腳樓是古代巴人留下來的民居建築。巴人的一個特殊文化習俗就是巢居。《華陽國志·南蠻傳》:「南平僚東距智州，戶四千餘，多瘴癘，山有毒草、沙虱、蝮蛇，人樓居，梯而上，名曰干闌。」南平即今南川、綦江一帶。所謂「人樓居，梯而上」，所謂「干闌」，與如今雲南西雙版納 傣族人的竹樓相似。重慶是山城，到處都是坡坡坎坎，很少平地。如果從「干闌」建築的「樓」側向坡坎上搭一塊跳板出去，進出更加方便——於是，就形成了吊腳樓。事實上，巴人已經能夠修建吊腳樓，巴國時期也已經有了吊腳樓。重慶市博物館所藏的一件錞於（巴人特有的一種樂器）上，就可以看到這種「干闌」式房屋的圖案，與後來的吊腳樓幾乎完全一樣。

張華《博物志》曰:「南越巢居，北朔穴居，避寒暑也。」重慶地處亞熱帶，氣候炎熱，雨水豐沛，吊腳樓將住房與潮濕的地面隔離開來，既能隔濕，又能避熱，有其不可替代的優越性。《華陽國志·巴志》曰:「郡治江州，地勢剛險，重屋累居。」江州即重慶。重慶是山城，地無三尺平，修建吊腳樓，可以有效地利用地形，節約土地，減少施工困難。

特別是在峽谷中，往往只能修建吊腳樓。酉陽龔灘附近的烏江中有一段亂石險灘，船無法行走，需要搬灘，即將貨物從灘的這頭搬到那一頭，於是形成場鎮，以聯繫上下游的交通。龔灘鎮建在峽谷中，延綿數里，那吊腳樓擠擠匝匝地貼在懸崖上，其景象令人叫絕。只因為修建烏江電站，龔灘被淹入水底，雖然那些吊腳樓也原樣搬遷，但卻今非昔比，那景象已經不可再現。

一般來說，鄉鎮上的吊腳樓大多是一家人住一幢，樓下作廚房豬圈之類，平街一層作門面，賣點日用百貨、油鹽醬醋、糖果糕點，樓上則作卧室。重慶城的吊腳樓往往是幾家人甚至十幾家人住一幢，一家人往往只能有一個幾個或十幾個平方米的房間，安兩張床後就再也沒有可以轉身的地方了。筆者小時曾長期住在朝天門一幢吊腳樓里，一家五口只有十來個平方米，深知吊腳樓居住條件之惡劣。那是一幢三層的吊腳樓，靠著岩壁修建起來。樓下一層面積很小，住兩家人，門朝長江，從岩壁外的坡坎下進出，幾乎年年都要遭水淹。樓上一層面積略寬，門對著城牆，從陰暗潮濕骯髒的巷子里進出，卻住了五六家人。相對說來，我們三家住的中間一層的還好一些，有窗面對河對面的塗山，能夠從房子旁邊的梯坎進出，只是那靠岩壁一面有污水溝終日嘩嘩，讓人噁心。

吊腳樓不是穿逗結構就是捆綁結構，樓梯總是吱呀吱呀叫，樓板總是閃悠閃悠晃。幾匹亮瓦透露出渾黃的光，使那樓上顯得既溫馨又神秘。有的吊腳樓向江河一面挑出一個陽台，作為晾晒衣物、休息娛樂的場所，但那陽台不僅窄小，而且極不安全。重慶城裡的吊腳樓都沒有廁所，也沒有廚房。男人解手到河邊，女人解手只有坐尿罐。家家門口擺一個柴灶或一個煤爐，下面墊上幾塊磚隔熱，但依然十分危險。因此，重慶城的火災特多。翻《重慶市志》的大事記，從清乾隆以來，到解放前夕，幾乎是過幾年就有一次特大火災，一燒就燒半邊城。1949年的「九二火災」，因一個老太婆失手，引燃了灶前的柴火，造成火災，燒了幾天幾夜，把朝天門、東水門、千廝門一帶化為灰燼，不知燒死了多少人！

但就是這樣的吊腳樓，重慶人卻住了兩三千年！鑒於吊腳樓越來越少，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就有人不斷呼籲予以保護，但最終還是被「消滅殆盡」。到如今，兩江四岸已經再也找不到一幢吊腳樓了。於是，有人又提出要重新修復，要建設吊腳樓一條街什麼的，甚至有人還畫出了圖紙。筆者認為，留下若干典型的吊腳樓當作文物是可以的，卻沒有必要讓人們繼續住在吊腳樓里。雖然可以比照吊腳樓的樣子修建若干新式吊腳樓，也只能作為一種建築形式而已。沒有吱呀吱呀叫的樓梯，沒有閃悠閃悠晃的樓板，沒有洪水來時嘰嘎嘰嘎哼著卻咬著牙堅持的「腳」，用鋼筋水泥來修建的吊腳樓，是沒有吊腳樓的靈魂的偽吊腳樓，假吊腳樓！那可以是某建築師的作品，卻不能成為重慶人居住的房子，更不能體現重慶人的頑強精神和不屈不撓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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