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那些事兒，一個中國老闆和各國員工的故事

編者按：

許軼，RIZ瑞實建築的創始人，一個擁有著來自世界各地員工的老闆。在工作中，這些外國設計師讓他感受到來自不同國家民族間不同的性格和思維習慣，今天他就要給大家分享一下，關於「老外」員工的那些事兒。

最近剛完成了一個項目，歷時五年，期間很多設計師為之付出了努力，其中也有好幾個老外。老外並不稀奇（註：本文中「老外」只是對外籍設計師通俗親切的代名詞），雖然語言的溝通會使項目耗費更多的時間，但是，和他們共事多年，我感受到他們的文化背景、思維習慣和個性之間有很大的差異。而設計團隊和項目因為他們的參與產生的化學反應，幫助我們發現了很多原來自己忽視的東西，不僅有趣還很有價值，值得寫寫和大家分享。

最強烈的一點感受是，老外們每個人都與眾不同，不僅和中國人不同，他們互相之間也很不一樣。相比而言，中國人就比較「天下大同」，這一點從沒見面時就已經顯現了。比如，我看中國設計師的簡歷，1小時可以看幾十份，因為套路都差不多，絕大部分差別都是從功夫紮實到不紮實的分級。而老外的簡歷看起來就「累」多了，1小時只能看幾份。

語言問題引起的閱讀速度慢是次要的，最主要還是因為內容差異太大，包括版面、設計、履歷各方面，除了上學、做建築設計，他們還會嘗試做項目經理、服務員、教師、銷售、藝術、遊艇設計師、各種志願者......體驗完生活後再回來做設計。看這些豐富多彩的簡曆本身也算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我常常沉浸在欣賞各種藝術、個性的表達之中。而要綜合各種信息來判斷他們是否能適應中國相對很快速而功利的設計邏輯是很難的。

喜歡即興創作的Elio

「他的草圖富有詩意而浪漫，像西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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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參與這個項目的是Elio，來自葡萄牙，帥哥一枚，很像小羅伯特唐尼，就是演鋼鐵俠的那位。我順道去浦東機場接他時，腿部因為打球受傷帶了個保護支架。我清晰的記得他當時用非常驚奇的目光打量我，後來他說，他驚奇的目光不只是對我，主要是因為看到上海繁華大都會的景象而眼花繚亂。即使是上海周邊的小城，人口規模和熱鬧程度也超過他們的首都。

Elio

和中國比，歐洲的項目普遍偏小。改造多、新建少、收費高、做的精緻，他們在歐洲做這樣的項目更多時候是做全程的。比如鎮上哪位老太太的房子要改造，他們可能會參與建築、景觀、室內各專業，從設計到施工監督全程參與或主導，跟上個幾年也是常有的事。如果房子是新建，那就是大工程了，一棟別墅說不定會邀請幾個大師來看。他們更多是用草圖或者平立剖技術圖紙和甲方溝通，因為甲方不那麼依賴效果圖。

Elio喜歡畫畫，在街頭也會來一副即興發揮。他的草圖富有詩意而浪漫，像西扎，尺度比例不那麼准，但是寥寥幾根線條，就表達出他最想表達的意境特徵，甲方很喜歡。他做事靈活，也比較坦誠。我對他工作有意見的時候，他甚至多次主動承認朋友都說他性格比較滑頭。

此長彼短，他落實量化的空間尺度就會有點問題，被我逼了好幾個月才把方案落實到具體的平立剖面圖紙上。那段時間他晚上就喜歡泡有情調的酒吧，解壓放鬆一下。他很羨慕上海的繁榮和治安，即便到了晚上12點，女性也可以隨便逛在馬路上。Elio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個項目，包括概念方案比選和深化方案。

足球愛好者Joaquin

「他經常會在周末坐上一兩個小時的巴士去打一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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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quin華金是一位很有藝術感而且邏輯性很好的設計師，來自西班牙北部阿斯圖裡亞省，優雅帥氣，喜歡用鉛筆做草圖。很多老外都是這樣，高調子，淡而明亮，簡潔而有層次。

在鉛筆這個問題上，中西方差異挺大。國內教育最後都是引導到鋼筆上去的，大概是為了畫出毫不猶豫的線條。可是鋼筆非黑即白，雖然有疏密變化和筆法技巧，但也失去了很多層次和筆法。鉛筆則可以隨時變化濃淡虛實，還能變化各種寬度的側鋒，其表現力非常豐富。所以在做不上色的設計稿時，我也贊同用鉛筆。很多老外連做筆記都喜歡用鉛筆。

Joaquin

西班牙的足球熱情奔放，華金也是一個足球愛好者，好幾個足球明星小時候還是他的小夥伴。他來中國時間不長，就利用業餘時間在上海參加了一個國際業餘球隊，經常會在周末坐上一兩個小時的巴士去打一場比賽，十分具有生活熱情。這種積極的生活態度使他和同事們相處很融洽。

華金的設計觀很正道，不浮誇。他來的時候我告訴他，在我們這裡做設計不單要有很創新的概念，還要自己落實到每一個細節。他說他就是要做出精彩的細節，否則作品就會虛偽而醜陋。他在這個綜合樓的深化中一直耐心的參與很多立面細節的設計，對玻璃模數和各種排列效果都耐心組合了很多遍。

老外大多都外向主動，中國人相比則需要更多的破冰環境才會放的開。很遺憾華金離開時是在工作時間，大家還沒來得及轉換氣氛，就麻木地回應了他的道別，他失望的眼神我一直不能忘記。他離開前是因為得到了一個瑞士設計公司的工作機會，這也是他夢想去的地方。我無法挽留，只有祝福他。

為了實現建築夢的「富二代」Joan

「他愛設計，所以出來實現他的建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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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歡，是一個有點像德國人的西班牙人，來自大都市馬德里。他算是富二代吧，父親開工廠，不差錢，他姐姐也在父親的廠里工作。但他愛設計，所以出來實現他的建築夢（歐美建築師收入的平均水平在社會中不是很高，所以學建築的基本都是真心喜歡，所以會很努力付出）。

歡之前在一家只有4個人的西班牙設計公司里做機場設計，他說他們老闆原來在一個小型機場設計的投標中勝出，於是就組建了公司繼續做下去，竟然因此陸續有一些其他機場的項目設計找他們做，一直只有4個人。在國內想參與這樣的項目，一般需要有強大的資質、相關經驗、從業人數、人脈關係，最好還要找個國際設計聯合體才能有投標機會吧。

歡大概覺得老設計機場太無聊，就出來嘗試其他的項目類型，但是國內的歐式建築風格給他很大的打擊。有一次，他看見項目附近的樓盤廣告上寫著「馬略卡島風格」（西班牙的一個美麗度假海島），看到建築，他覺得一點都不像，口氣中帶著嘲笑和輕蔑。他是唯一一個和我溝通時會明顯表現出不快的人，但我非常理解，並且很欣賞他的真實。

Joan

另一次是內部方案優化討論會，我們討論得熱火朝天，認為甲方說的意見都可以化解並得以滿足。歡沉不住氣了，他直接了當地說「原來的概念看不出來了，這個修改方案沒有意義」。我當時先愣了一下，但立刻同意他的觀點，我們的思維習慣往往就是太靈活了，經常用了太多的技法，以致於兼顧了各種功能而丟失了概念和靈魂，讓客戶和大眾建立不了長久的價值認同。另一個提醒是，團隊每個人的水平和理解都不同，如果概念弱了，團隊就會失去方向的指引。所以我們在後來的設計中也不斷的提醒自己，如果概念沒有出致命問題，就不要隨意改變，要在不損傷概念的情況下做優化。

歡的另一特點是講究精確和量化，當然大部分老外都有量化思維，就像他們做菜用量杯講多少克，我們的老師傅都喜歡說「少許」一樣。有一次會議大家定好計劃下周二完稿，剛想散會，他拉住大家說：「等等，周二完成是指上午還是中午還是下午？」我當時腦門一滴汗滑落下來。我們的準確性在思維習慣上還是需要更加努力。

手工達人Michela

「她寫的字和筆記像印刷體一樣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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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a 米凱拉是漂亮的義大利妹子, 我們喜歡叫她MIKI。她美麗，優雅，皮膚好到在商場里會被大媽盯著看。她的父親是位廚師，因此她也喜歡美食，尤其是海鮮。我們出差到舟山吃海鮮，她看到蒸好的魚，會發出吸口水的聲音，十分可愛。

Michela

MIKI也喜歡用鉛筆，寫的字和筆記像印刷體一樣漂亮。除此之外她還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有次安排她把設計的方案做成一個手工模型，當時模型的材料快用完了，她二話不說就用剩下的材料裁裁剪剪，一下午就做好了，有底盤有建築，樹是用碎紙手工捻出來的。怪不得義大利有最好的車、皮具和各種奢侈品，因為他們本身既有好設計又能精工細作。

雖然MIKI研究生讀的是著名的代爾夫特——新派設計的大本營之一，相對更鼓勵概念創新，但她的設計風格還是堅持強調經典的比例和細節的完美，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特立獨行的Govert

「他是唯一一個因為穿拖鞋上班被我談話的男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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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vert霍夫特是荷蘭人，也畢業於代爾夫特，表現出典型的代爾夫特風格。他來RIZ工作時是他的gap year。霍夫特的思維活躍且富有激情，知識面非常寬廣，能畫一手極具表現力的草圖。在做財富中心超高層的時候，我給了他幾個方向發展，他兩天就畫了幾十個風格迥異的立面草圖，後來還用「犀牛」做了很多研究模型，很讓人佩服。

Govert

可惜他對激進概念的興趣大於落實具體比例尺度和材質搭配。他特立獨行，還喜歡打坐，是唯一一個因為穿拖鞋上班被我談話的男老外，我給他開出的條件是：「如果你把拖鞋和腳都弄的很漂亮性感，別人喜歡欣賞的話，就可以繼續，否則就別玩酷了。」在對美感的欣賞和相互尊重方面，我們是有原則的。

熱愛表現的Joe

「他提前幾天就整理好書面提綱，被改了幾稿也不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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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喬是典型的美國大男孩，純樸努力，自來熟，充滿自信。中國籍設計師彙報方案大都會靦腆推辭，而外籍設計師則視之為很大的表現機會，Joe的表現會更興奮。他提前幾天就整理好書面提綱，被改了幾稿也不氣餒，到了會上能滔滔不絕。彙報當天他還會專門穿一身正裝加皮鞋，這也是老外們個人素養比較好的一點，很重視場合和商務打扮，至少讓客戶覺得你很重視這件事。至於他的西裝款式嘛，就不敢恭維了，非常美國，裁剪寬寬大大的不貼身，比歐版差遠了。

Joe

Joe會將每天的工作內容都記錄到表格中，他說這是他們未來同行或者行業協會對他能力評定的依據。他是典型的美國的設計師，特別喜歡馬克筆，往往大筆一揮，畫完自己都感覺有點太迪士尼。

老外來上海大多都會喜歡中國，也有個別受到欺騙，掃興而回的。Oana奧娜就是一個。她來自羅馬尼亞，金髮、碧眼、苗條高個子、99分大美女，是唯一通過中介公司介紹來我們RIZ的。中介建議她先辦個短期簽證，三個月後幫她搞定續簽，再不行就去趟香港簽了再回來。結果行不通，上海不給續，香港沒辦成，Oana哭著跑回來收拾東西離境。

中國勞動部門對這方面還是挺有原則的，沒有兩年工作證明的外籍設計師來中國是簽不到工作簽證的。其實我們自己也覺得正規辦理外籍工作簽證手續，雖然麻煩，但是團隊能保證有一定的工作經驗和能力，對個人、公司、客戶來說都是多贏的。

Oana

另一種尷尬是「借老外「去彙報。我們向客戶做彙報的時候，不參與項目的老外是不會專門帶去作秀的。就有朋友承諾付很高的價格只借老外一天去救急彙報他的項目，被我婉言謝絕了。我也和老外們公開聊過這件事，如果幫這個人去騙他的客戶，第一老外會看不起公司，第二老外會看不起中國同行，第三會互相亂了市場。

大部分老外其實很喜歡中國，很想融入當地文化，但是他們覺得很難，因為他們覺得中國人更喜歡和中國人玩，而老外只能扎堆自己玩。我倒是沒有刻意迴避和老外一起瘋，可能我們常把聚會看作另一件比較正式的事，而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而他們從小開各種派對，撒歡毫無壓力。這也是另一種文化和習慣上的差異吧。

堅持和各國的設計師一起工作，在時間和語言上需要付出不少代價，但是我們也互相學到很多，從大家的不同當中，能發現很多自己的問題和有價值的感悟，我們都很享受這個過程。

（為了避免侵犯肖像權，我繪製了本文的肖像，也算一種留念吧。本文源於生活和工作中的經歷，僅代表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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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許軼提供

編輯整理：Snowb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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